

今年7月,龙门石窟最响亮的名片——奉先寺卢舍那大佛,历时228天,完成了大修(见左图)。距离这座大佛上一次大修,已经过去了50年。50年在千年大佛眼里不算久,可它几乎贯穿很多人的大半辈子。
如今在世参与过龙门石窟修复的石匠里,67岁的刘建设(见右图,工作中)是唯一一个参与了50年两次大修的人。
破碎大佛
龙门石窟存在超过1500年,如今是世界文化遗产,也是一个“游客友好”的全国5A级景区。佛像们历经加固、修复,看上去平静,被保护得很好。游客们走在景区里,道路坦荡,导览完备。
1972年,17岁的刘建设被父亲叫来生产队,跟着村里老师傅,参与到卢舍那大佛的抢修中。在他的记忆里,那时的卢舍那大佛简直惨烈,头顶肉髻、身体都有窟窿。从发际线到左脸下颌,一条约10厘米的裂隙贯穿,左鼻翼和嘴唇还各有缺失,右臂摇摇欲坠。南壁西侧的天王像,胸部雕刻崩落在地,需要吊装归位粘连。
最终历时四年,卢舍那在内的奉先寺“重获新生”,佛像的安全稳定有了明显改善。四年里,有20根锚杆用于卢舍那大佛的加固,灌浆量达到1200公斤。
从20世纪初,直到70年代大修前,龙门石窟命途多舛。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前,石窟被大规模破坏、盗凿,大批造像流散在外。这些被凿下的文物,最终流向了世界各地。美国堪萨斯市纳尔逊艺术博物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以及日本大阪与京都的博物馆里,现在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目前已知流散在海外的龙门石窟佛像多达200件以上。
令人唏嘘的是,龙门周围的村落,不少以石匠为祖业。龙门昔日被盗凿是石匠村,后来对其进行修复的人,大多也来自石匠村。龙门石窟的命运,与周边村民的生计,在岁月变迁中不断碰撞。
少年石匠
1961年,龙门石窟经国务院批准,成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0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老刘永远忘不了7岁时第一次到石窟,见到卢舍那大佛的样子。身高17.14米的大佛,在儿童的记忆里,“就像一座山”。当时他不会预料到,自己未来的人生会与大佛以及其他佛像紧紧连在一起。
老刘有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暗黄色,有脱皮。老刘说,这么多年做石匠,无非是配料、钻孔、封缝、灌浆,再加一些更高级的“石匠活”。干了大半辈子,手就变成这样。
1972年刚跟着父亲、爷爷还有其他村里石匠到石窟修大佛时,老刘还是个“小工”,只能从帮老师傅配料干起。干了四年,1976年他出师,成为“大工”。在老刘眼里,只要有师傅带,石匠的技术很快就能学会,不是最重要。“石匠最重要的是眼力,眼力要高!”
很多游客到龙门石窟,看过一次造像便离开。但天天在这干活的石匠不一样,他们每天都要看这些造像。“今天的和昨天比起来,哪里掉了一块石头?这个月和上个月比起来,哪里出现了坍塌?这里的石缝现在长这样,但是下雨,雨水一直冲下去,将来这是不是会被冲垮?”老刘说,这些都要很快看出来,这就是石匠的眼力,是他50年的功夫。
龙门石窟研究院石窟保护研究中心副主任范子龙就说过,“刘师傅现在可是我们的宝贝”。修复时用到一块石头,如果让刘师傅去选,那么不管从外观、颜色,大小、材质包括性能,都要更契合。
“契合”即“自然”。老刘觉得,给石窟选缝缝补补的石头,要追求自然,符合它本来的样貌。现在科技进步了,很多活儿干起来更省事,效益更高。但是传统人工就是更自然。
漫游全国
刘井村是龙门附近著名的石匠村。千百年来,刘井人不仅在龙门石窟,还在全国各地留下了属于刘井人的石刻。千唐志斋的“三绝碑”、宁夏须弥山石窟、六盘山长征纪念亭、董必武题字的洛阳博物馆匾额,还有如今龙门桥上陈毅元帅亲笔书写的“龙门”二字雕刻,都有刘井人的印记。
老刘延续了刘井村祖辈的石匠身份,同样也以石匠身份走向外面的世界。从20世纪80年代起,他和另外七八名石匠就成了龙门石窟维修队的固定队员。但是这一批固定队员,有时也去往天南海北,参与其他石像、石碑的修复。
往东,老刘最远去到辽宁的万佛堂石窟,他记得坐了30小时的火车;往西,他去过宁夏须弥山石窟,还有四川的乐山大佛。去得最多的,是离龙门只有30公里远的偃师水泉石窟。他到外地,不仅帮忙修大佛,有时石碑、石狮子也会修。不同地方的石质不一样,龙门石窟的石灰岩罕见,更常见的是乐山大佛这样的红砂岩,石质更软,下手更小心。
50年来,老刘见证了龙门石窟的变化,在一代又一代石匠的修复下,在一代又一代文物保护工作者的呵护下,在最新科技的加持下,卢舍那大佛看上去越来越年轻,佛光似乎重现。
现在跟老刘一块干活的人里面,最年轻的石匠是49岁。“现在需要石匠的地方少了,都是机器做了,慢慢就没人做了”。
在老刘看来,机器和人工没有对错,彼此各有好坏,但机器代替人工,是最没有办法的事情。 (摘自《新民周刊》2022年第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