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与京剧

作家文摘 2022年12月27日

  孙犁一生酷爱读书,他不打牌、不下棋、不搓麻将,唯一的嗜好是听大戏(京剧)和评书(或大鼓书之类)。 他说:

  我12岁的时候,父亲给我买了一本《京剧大观》,使我对京剧有了一些知识。在我流浪时,从军时,一个人苦闷或悲愤,徘徊或跋涉时,我都喊过几句京剧。在延安窑洞里,我曾请一位经过名师传授的同志教我唱(京剧)……

  由此可知,他与京剧的渊源还是比较深的。  

  孙犁出生于河北农村,农村的文化生活,主要是民间艺人走街串巷,落地演唱。唱大戏(野台子戏)是高档次的演出,只在庙会、节庆之日才会有。“农村唱大戏,多为谢雨。”“是村中的大典,家家要招待亲朋,也是孩子们最欢乐的节日。”以上都给孙犁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晚年,在他的回忆文章里,对农村的文娱活动,曾做过具体生动的描述。如在《听说书》中,他说这些民间艺人“多半是业余的”。因为他们大都兼做小买卖、小生意,表演节目是为了招揽顾客,好做生意,靠演出是赚不到钱的。在《亡妻逸事》中,他记述了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自己订了婚。婚前,未婚妻的村里唱大戏,他也正好放假回到家里,而那个村里有他的一个远房姑姑。姑姑特意叫他去看戏,顺便相相媳妇。可知,这也是农村里青年男女聚会、相互认识了解的一个机会、一个场所。而在《戏的梦》中,他更率直地说:

  过去,我是很爱好京剧的,在北平当小职员时,经常节衣缩食,去听富连成小班。有些年,也很喜欢唱。

  这是他高中毕业后,在北平工作的事。他不仅每个礼拜必定到戏园子看未出科的小演员的戏,而且还到过天桥看“地台戏”,即没有舞台的演出。1934年4月,他写了一篇《北平的地台戏》在天津《大公报》发表。“地台戏的演出,差不多全是京戏。”他把那时活跃在京城里,为广大贫苦大众演出的地台戏,描叙得绘声绘色,细致入微。其中记下了两个细节,是研究京剧发展的宝贵的资料。其一,他说:

  地台戏,以“原始的”形式来接近广大的群众,而能得到艺术的效果,是很值得我们来探讨的。  

  在《怀念李季同志》一文中,记述了上世纪50年代初,孙犁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苏时,在没有外出参观的日子,李季会把旅馆的门一关,请孙犁唱一段京剧。孙犁说:“每逢有人要我唱京戏,我就兴奋起来,也随之而激动起来。李季又说:‘不要激动,你把脸对着窗外。’”这时,孙犁是很清醒的,他知道,李季“如此郑重其事,真是欣赏我的唱腔吗?人要有自知之明,直到现在我也不敢这样相信。他不过是看着我,终日一言不发,落落寡合,找机会叫我高兴一下,大家也跟着欢笑一场而已”。 

  最宝贵的是,孙犁把京剧演出和文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戏剧和文学原本就是相通的。许多优秀的京剧都是从文学作品改编的,从四大名著改编的剧目不计其数。在《老年文字》一文中,他说:

  我常对朋友说,到了我这个年纪,还写文章,这是一种习惯,一种惰性。就像老年演员,遇到机会,总愿意露一下。说句实在话,我不大愿意看老年人演的戏。身段、容貌、脚手、声音,都不行了。当然一招一式,一腔一调,还是可以给青年演员示范的,台下掌声也不少。不过我觉得那些掌声,只是对“不服老”这种精神的鼓励和赞赏,不一定是因为得到了真正的美的享受。美,总是和青春、活力、朝气,联系在一起的。我宁愿去看娃娃们演的戏。 

  孙犁从果农种植桃树的经验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他在《佳作产于盛年》中写道,“任何事物,都有一个盛果期,文艺创作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文艺形式有不同的“盛果期”,小说的佳作大多产于人的壮年,如鲁迅的《阿Q正传》、茅盾的《子夜》等等。而戏剧,尤其是京剧,少年时就能一鸣惊人,如六龄童、七龄童、十二红等小演员都是在青少年时期一举成名。这样成功的例子是不胜枚举的。  

  时至今日,四大国粹中京剧受新潮文化的冲击最大,迹近于日渐式微之势;怎样传承、发展优秀的京剧艺术,使之与历史同步前进,必须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而孙犁的“盛果期”之论,不乏借鉴的意义。京剧人才要“从娃娃抓起”,同样京剧要有观众也应“从娃娃抓起”。     (摘自12月25日《今晚报》 刘宗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