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微的编年史

作家文摘 2023年02月07日

  多年前,魏微(见图)的母亲看过女儿写的小说,有些不屑地说:你写得真难看,要写出《红楼梦》《围城》这样的作品就好了。

  写《烟霞里》时,《围城》就放在魏微的案头。这种喜爱多多少少影响了《烟霞里》的基调。小说主人公田庄生于1970年,经历基本涵盖了当下大多数人的成长轨迹。小说中,2005年的某一天,魏微和田庄两个人谈话。田庄说,你将来可以写一个人出生入死,中间几十年,他怎样去活,这是一个问题,要写得很繁茂、很热闹,各种跌跌绊绊,人来人往,各种伤心、摇摆、痛苦,末了一声叹息,每个人都不一样,但说到底每个人都大同小异,这就是人生。

  后来,田庄去世了,小说家魏微将她的一生写成了编年史,这就是《烟霞里》。

  2012年发表《胡文青传》后就没有新作问世,这十年间是不是也有很多焦虑?

  魏微:有焦虑,但时间长了,就泰然处之了,学会跟焦虑和平共处。我2005年来到广州,这是我人生、写作的一个转折点。到了广州后,突然不会写了,又步入中年,有很多人生困扰,需要处理很多问题,用年轻时的语调来写中年的生活,没法写。十年前我就想写编年体,写不出来,就写了一个短篇《胡文青传》。就当是找语言吧,但是没找准,于是就放下了。这一放就是十年。

  后来为什么想写“宏大叙事”?

  魏微:我对时代天生敏感,我早年在《青年文学》开过专栏,名字就叫《我的年代》。我曾说过,我不喜欢宏大叙事。我认为小说是小以见大,对于大时代的书写,没必要去直面、硬碰硬,绕着写就好。其实是那时还缺少硬碰硬的能力,心力、眼力都没到那程度。中年以后,宏阔的东西在我心里生了十几年,长成一棵树了,就想去对人生、对时代做整体的把握。

  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的常用参考书是《红楼梦》和《围城》,每天都要翻一翻。《红楼梦》先搁下不谈,这里单说《围城》,写得太好了,钱锺书是天才小说家。写作确实需要能力,我是中人资质,钱锺书是天才,曹雪芹称得上伟大。很多人说《围城》刻薄,我觉得还好,小说家最大的道德是塑造人物,文学的魅力就是在这里。《烟霞里》也有这个意思,就当是致敬《围城》吧。

  《烟霞里》的前身就是《一个人的编年史》?

  魏微:对,原名就叫《一个人的编年史》,我老早就想写编年体,老早就在读年谱。《烟霞里》写得很顺,开头第一句话就有了。写作挺神秘的,我依赖语言,语言本质上就是神秘的,不是依靠努力、勤奋、刻苦就能找到的,需要一点运气。我十多年没写,是因为语言没来找我,我去找它,人家不应;人文社一来约稿,语言也跟着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十多年来,我已作好了最坏准备,这辈子我可能写不成小说了,武功全废,那就写写非虚构吧,权当自娱自乐。

  读了那么多年谱,有什么感受?

  魏微:我有一回读到梁启超写的《李鸿章传》,惊为天人,那文章写的!天才文字,情绪饱满,知人论世,笔力纵横,大开大阖,把晚清几十年的政治、军事、外交、人物全给端了,费字五六万而已。大概就是中年以后,我觉得写人状物,必得游离出去,将人事置于环境里来打量,方能看得清大略。这十几年的读史,对《烟霞里》的写作是有帮助的,成了我的思维惯式,就是注重总体性、整体性。而针对个人而言,则是生命的成长、盛开、凋零,末了一声叹息。《烟霞里》就是写的这个意思。

  你觉得自己的写作风格变化明显吗?

  魏微:我是渐变式的写作,不是突变式的。青年时代的写作,是在为《烟霞里》做准备,两者之间有延续性。这种情况有点像萧红写《呼兰河传》,还是那些元素,但属于“集大成”的作品,一生只为写这一本。当然我不愿承认这一点,我希望自己还能写出更好、更别致的作品。我不想到此为止。     (摘自1月18日《中华读书报》 舒晋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