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陈香梅的文字缘

作家文摘 2025年03月21日 ·王国华·

  因书结缘

  20世纪80年代,我在山东省出版总社任副社长,分管图书外贸和《孔子文化大全》的编撰工作。1988年汉城(首尔)奥运会期间,在老社长杜秀明和时任外交部常务副部长周南的支持下,我们与韩国日报社合作,在汉城乐代大厦举办了“孔子文化大展”。台湾孔孟学会会长陈立夫(见左图,上世纪80年代作者拜会陈立夫)派秘书参加了大展开幕式。

  展览闭幕后不久,我便收到了陈立夫先生寄来的书和信,他除了对汉城“孔子文化展”的成功表示祝贺外,还寄来了陈香梅女士在美国及台湾的畅销书《一千个春天》,希望能在山东出版社出版。国内的政策是,出版境外图书须报国家新闻出版署批准。我们得到的答复是,先与陈女士交谈一下,看她还有什么书希望在国内出版。

  在陈香梅率团访华期间,她约我们到北京贵宾楼见面(见右图),商谈图书出版事宜。我同山东人民出版社社长金明善一同前往,见面寒暄几句之后,我便直截了当地说:“陈女士,你的《一千个春天》,文字优美,感人至深,但现在国内出有困难,你还有什么书要出版?我会努力去办。”陈香梅爽朗地笑了笑说:“典型的山东人性格,说话不绕弯子。我喜欢和山东人打交道。”随后她像早有准备一样,拿出了一叠书稿说:“你说的我理解,这是我第一次在国内出书,不能炒旧饭,我刚写了本《春水东流》,就交给你了,怎么改都行,按你们程序办。”我说:“那怎么行?我们的规矩是,改稿一定要作者本人认可,最后还得由您签字定稿,我们才能出版。何况您是大家。”她说:“那就这么定,最后定稿你们到华府(华盛顿)来也行,等我回国也行,一起研究定稿,我们一起对读者负责。”她的《春水东流》一书的出版协议,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春水东流》一书于1992年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陈女士在国内出版发行的第一本书,之后一发不可收,国内多家出版社先后出版了50种陈女士的书,而她最看重的《一千个春天》,直到2008年才由文汇出版社出版。

  在香港为我“打场子”

  1992年,我被调往香港《大公报》工作。我既没有办过报,也不懂广东话,信心不足。周南说:“既然组织上选中你,就相信你一定能干好,你策划组织了汉城‘孔子文化展’、香港‘孔子文化大展’,这种国际性文化展能办好,办报的事,只要尽心尽力也能做好。大公报社社长在香港社会地位不低,你要广交朋友,增长见识,三教九流都可以接触。”

  陈女士到香港,第一时间与我见面,她鼓励我说:“搞政治就是交朋友,办报也一样。香港我有人脉,我会介绍给你。我会为你‘打场子’的。”我当时不懂什么叫“打场子”。她让我把报社的总编和副总编们都请来,她做东,请大家一起聊聊。在餐桌上她谈笑风生,很会搞气氛。她开场就说:“今天我特别高兴,好像回到当年,这酒店是当年我与初恋初次见面的地方。”她指着一位副总说:“当年我的男朋友就坐在你坐的位置上。”那位副总显得有点尴尬,却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她又说:“我的山东老友,来做你们的社长,我很高兴。山东人厚道,你们可不要欺负他呀!他现在听不懂广东话,你骂他,他都不知道。”此话一出,又是一阵笑声。她在给老总们祝酒时,不动声色地介绍了我的情况。至此,我才逐渐明白,什么叫“打场子”!

  专栏作家

  1981年,陈香梅接受邓小平的邀请,以里根总统特使身份率团访华,受到热情接待,加之邓小平说了一句“美国有一百位参议员,但陈香梅只有一个”之后,陈香梅在国内大受欢迎。她差不多每年都要回国两三次,其间总是在香港停留一段时间,我们的接触也就越来越多。

  有一次,有一突发重要新闻,报馆老总让我约陈女士写评论,我打电话给她时,她已经在机场,等候登机返美。她满口答应说:“我在飞机上写,一到华盛顿,我就传真给你们,误不了明天见报。”

  她是记者出身,从不误稿。她的新闻评论,深受读者欢迎。我问她:“你的名字前面写什么头衔好呢?”她毫不犹豫地说:“专栏作家,我是台湾《联合报》和《中国时报》的专栏作家,让我做《大公报》的专栏作家,是我的荣幸。”从此,她为《大公报》做了七年的专栏作家。

  陈女士的专栏文章大致有两个主题:一是回望历史,见证时代,分享她半个多世纪以来在风云变幻的世界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二是缅怀故土,表达她对祖国和家乡的思念和赞美之情。

  2001年,报馆筹备百年报庆,我组织了一个专门班子,编写“百年大公报名记者丛书”,有老总提出,可否让陈香梅写回忆录,我们一并出版。我与陈香梅约稿,她依然是那么轻松爽快地答应了,并说:“要写,我就从‘情’字上用笔,有了情,才有可读性。你有什么要求?”我说:“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随心所欲,手到擒来,我相信很快就可以见到你的杰作。顺便多发些照片来,供编辑使用。”

  不出所料,没过几天,她就把回忆录的自序先发来了。第一句话开宗明义:“我想我该算是个幸运的女人,也可以说是没白活。”“我这一生中,深刻地尝到亲情、友情、爱情的真谛,和甜酸苦辣的滋味。”“人的一生,无论如何大富大贵、权冠四方,假如心中没有爱,生活中没有感情,那么一切拥有都是空的。”

  她很念旧,在自序中说到,我如何为她出版《春水东流》,请她做专栏作家,邀她写回忆录,并说:“我将在‘情’字上用笔,有了情,写出来的文字就会真。真的故事是比较让人心动的,有可读性。”我想她是在为自己的回忆录定下基调。

  自序写于2001年12月28日,全书至2002年5月交稿。50多万字的回忆录,她仅用五个月完稿,当年她已78岁,这期间她还出访两次,可见她确实是一个令人尊敬、勤于执笔的文人。

  2002年9月5日《陈香梅回忆录》首发式在香港举行,同时在香港各大书店公开发行,全书分上下两册,收录了陈女士的历史照片200多幅。回忆录的出版引起了广泛关注,让更多的人了解了她的传奇和她为中美关系、两岸交流作出的贡献。

  2018年3月30日,陈香梅在美国去世,既没有发讣告,也没有开追悼会。

  陈香梅在美国去世十天后,我才知道。她一生辉煌,但离去时悄然无声。我找出我们相处时的许多照片,其中有一张她亲笔签名的题画,使我百看不厌,勾起了我许多快乐的回忆。那是1996年10月,我与陈香梅、何鸿燊一起在Amigo餐厅聚会,应我之请,何鸿燊即席所画。我让陈香梅题词,她信手写道:

  今夕何夕,得三五知音共叙,得好友何鸿燊博士即席挥毫,大家共赏。“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乐哉,美哉! 陈香梅志何鸿燊 一九九六年拾月七号。

  (摘自《世纪》202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