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月,阿来(见图)的新书《大河源》出版,这是他用两年时间重走青海河湟地区后写的非虚构随笔集。他在后记中说,写此书的目的是“为黄河源立传”。“知所从来,为的是知所从去。”
寻 源
63周岁时,阿来重回草原,在河流间寻找黄河的源头。
寻源起始于青海省玛多县。在藏语里,“玛多”就是黄河源头的意思。在这里,硕大的黑色牛头碑分别用汉文和藏文标记着“黄河源头”。
多年来,关于黄河的真正源头究竟在何处,一直都存在争论。学者葛剑雄在《黄河与中华文明》一书中提到,从1704年开始,中国的河源考察已经取得了正确的结果:河源为三支,北支是扎曲,西南支是卡日曲,西支是约古宗列曲。2008年,三江源科考队通过GPS和水文分析,最终确认卡日曲为黄河正源。
2023年6月的一天,阿来一行开车行至约古宗列曲盆地,就只能离车徒步了。这就是黄河西源。阿来站在泉水前,身体微微震颤。他在书中写下这巨大的欢愉:
这就是黄河最初的第一滴水,第一汪泉!一瞬间,我的身体有滋滋作响的电流穿过。
或许是出生在阿坝这样自然力量强大的地方,阿来更偏好雄健和壮美的风格。惠特曼和聂鲁达是他自青年时期起就钟爱的诗人,前者和他一样出身贫寒,四处游历中感受美国;后者更厉害,把整个拉丁美洲都当成自己的故乡在写作。
阿来的母语是藏语,上学后才开始学习汉语。1977年恢复高考后,他没有考上自己最想去的地质学校,读了县里的师范中专,毕业后成为乡村教师。20多岁的他书教得好,当上了阿坝州政协常委。偏远县城的生活是贫瘠的,阿来只能沉溺于阅读和音乐中。
1982年,他发表了第一篇诗歌《振响你心灵的翅膀》,署名“杨胤睿”,杨是他的回族父亲的姓。诗越写越长,他开始写小说,署名变成了“阿来”。这是他的藏族母亲起的名字,意思是“刚出土的麦苗”。
1989年,阿来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那一年,他30岁,突然开始思考一些离日常生活很远的概念:国家、民族、社会和自我。一次参加贡嘎山的活动之后,返程中,他突然不想再回成都开会。他顺着大渡河往上游走。一双鞋走坏了,就再买一双鞋,漫无目的流浪了一个月。
那时,他白天看宁静的花草,晚上读残酷的土司历史。他随身带着一卷聂鲁达的诗歌集,骑马和徒步都背在背上。途中,他写下了长诗《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
他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这片土地的血脉联系,也对那些深植于土地、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故事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他开始调查18家土司的所有历史,还实打实考据生活的细节:器具、服装和饮食。
1994年春天,他开始写作《尘埃落定》。1998年,阿来的《尘埃落定》终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首印后引起轰动,获得了茅盾文学奖。
就像一个种庄稼的农民
那时,一条意想不到的路径摆在阿来面前。他被借调到《科幻世界》杂志当编辑,一年后,他升任主编,后又当了社长,成为一个“文化商人”。他把阿西莫夫、卡尔·萨根等科幻文学大师的文章介绍给了青少年读者。科幻作家韩松认为,阿来时期科幻创作的文学性得到了增强。在阿来主持下,《科幻世界》的发行量从1998年的20万册,攀升至1999年的30万册,2000年突破40万册。在《科幻世界》的十年,阿来见识了巨大的现金流和商业世界的运作逻辑。但他却经常觉得“没意思”,最终,他选择了离开。
25年来,“尘埃落定”这个成语经由他的小说进入人们的日常语境,似乎也成为围绕着他的一个难以打破的“魔咒”。
他曾经抱怨,自己又“生”了好些孩子,说老实话有些还更好,但是大家觉得阿来写的就是《尘埃落定》。《尘埃落定》现在的读者大部分是年轻人,他们喜欢那种瑰丽宏大的场景,以及绝对的理想主义。一些成年读者则更喜欢阿来后面的书,比如为了纪念汶川地震十周年写的《云中记》,或者以广袤乡村为题材的《机村史诗》。
阿来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全职作家。他现在的心态就像一个种庄稼的农民,在做一双鞋子或造一座房子,缓慢而微小,但感受是真实的。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25年第22期 李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