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大院的“年”

作家文摘 2023年01月13日 ·于秋月·

  在我上小学之前家里就从道里安和街搬到东风街21号,大院里面有一个小二层楼和一趟平房,平房住三家,我家在最里面,我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

  大院共十几户人家,大人们差不多都在一个单位上班,所以,院里的人自然比别处的相熟、亲近些。

  大院有个门洞,一对漆黑的铁大门把守着,关上门,院里就是个小集体,小单位,一家人。七十年代,各个院里兴起名,有叫“红旗大院”的,有叫“红卫大院”的……我们院的大人们一合计,咱们住东风街,索性就叫“东风大院”吧。

  东风大院里春夏秋冬都有故事,而最热闹的当属过年了。

  过年的气氛从小年开始逐渐进入高潮。阴历二十三,各家忙着洗衣服、打扫卫生,天棚和房子四角的蜘蛛网都清理干净,地板用蜡打得锃亮,贴窗花、做灯笼,换上新的窗帘、门帘、年画。我妈手巧,年年在窗帘门帘上绣各种各样的花草、动物、风景画,过年时到我家串门的人们总要羡慕地夸上几句。

  收拾完卫生就开始准备年货了。

  蒸包子、蒸馒头、包饺子、杀鸡、煮肉……热腾腾的蒸汽像白雾一般从门缝里窜出来,汇集在院里。各家门前的拌棚上面也摆满了一盖帘一盖帘的面食。冰天雪地的,很快就冻住了,装在面袋放在棚子里,棚子里还有冻梨、冻柿子、冻苹果等等,想吃的时候顺手拿出来就是了,过年的时候就可以放松地休息,放松地玩耍了。

  除夕这天,大人们早早起来把院里打扫干净,然后带上各家齐钱买的两瓶白酒去看锅炉房师傅,一年了,感谢师傅们的辛苦,另一个暗喻大过年的,请给好好烧烧。拿到酒的师傅们笑逐颜开,烧起锅炉来浑身是劲,那几天热得屋里只能穿衬衣。

  孩子们则赶紧拿出来面盆,到棚子里取出来冻水果缓上。

  到了下午,各家各户开始准备年夜饭了,平时舍不得吃的肉和豆油都端到厨房备着,煮、炸、溜、炖、炒,敞开的门飘香四溢。我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从五七干校学会炸黄豆,炸出来的黄豆撒上点儿盐,又香又脆,回味无穷。他做的第一道菜往往是这个,他要大量地做,然后让我各家都送一盘子尝尝,我回来也不空手,盘子里总要带回来邻居家做好的东西。

  年夜饭少不了炖鸡、炖肘子、溜肉段、拌凉菜、花生米、炒鸡蛋和香肠等熟食,端上农村老家送过来的粘豆包,再启开白酒、啤酒或者色酒,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开始“造”了。

  那年月没有电视,吃完饭大约也就是晚上八九点钟,大人们收拾残余,孩子们急忙穿上新棉袄,拿起自家做的灯笼,揣上小鞭,招呼小伙伴们一同到院里玩耍。鞭炮不多,也舍不得买,更不用说礼花了。跟随大人到街上放“二踢脚”就是最响亮的炮了,“砰-砰”,二踢脚窜向天空,第二声在空中炸开,人们都仰着头看着,蹦开的红纸像天女散花一样洒了下来,落在地上、落在身上,人们把一年的期望都在这爆竹声中放飞。

  邻居晋叔家有亲戚在北京,年年给捎过来礼花,全大院的人不管多忙,午夜前都来到院子里,看晋叔一家放礼花,我一生第一次看到五彩缤纷的礼花就是晋叔家里的,有拎在手里带捻的小礼花,有点燃了带着火花到处乱窜吓得我们躲跑的爆竹,有在空中打着旋的礼花……礼花映照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映照着满天星星,映照着各家各户的门窗。晋叔家的礼花曾经给我们大院带来很多快乐。看完礼花就午夜了,回家给老人拜年,欢欢喜喜接过来“压岁钱”,大人们在自家门前再放上一串串爆竹,寓意辞旧迎新,再煮点儿饺子吃,才可以睡觉。第二天,孩子们早早就被家长轰起来,吃口饭就到各家拜年。

  过年最常做的事是揣着米或者沙子做的小口袋,或者带着收藏的糖纸到小伙伴家串门,进屋先拿出糖纸,互相炫耀一下,在交换些各自没有的,然后就坐在地上玩嘎拉哈。

  我还经常去邻居崔姥姥家,崔姥姥断文识字,常在炕上带着老花镜看古书,我去了也上炕,和她对着坐,听她讲书里面的故事,崔姥姥对我后来爱好文学起到了启蒙的作用。

  若是院里晋辉她小姨从道外来串门,我们会放下一切,等着小姨吃完饭就一窝蜂地钻到她家,小姨是故事大王,她常带来拆针织制品的外活,我们就坐在板凳上,一边帮小姨干活,一边听她讲故事,“一只绣花鞋”“无头女尸”……小姨的“鬼”故事源源不断。

  过年也有沮丧的时候。

  有一年,我叔给我家送了个猪头,父亲用了半天的时候燎去细毛,然后放到棚子里准备二月二吃,结果三十晚上被偷走了,同时被偷的还有奶奶挂在院里的,农村老太太样式的藏青色新衣裤。紧挨我家的崔叔家连续两天发现棚子上的木条也少了。大院里开了紧急会议,决定成立保卫组,晚上各家大人轮流值夜,守株待兔,白天由院里的红卫兵和红小兵们到大铁门那儿站岗放哨。男孩子找出木枪,我爸给我做了红缨枪。院里大哥哥和大姐姐们给我们分成小组,轮流值白班。

  那段时间院里气氛非常紧张,每天由指定的红小兵到各家通知进院的“口令”,大铁门和上面的小铁门都紧紧地插上,我们各执武器守着进出的小门,口令不对不让进。

  这场闹剧直到三月一日学校开学,大铁门也就没有坚守了。

  再听爆竹声,就是又一年了。

  三四十年过去了,东风大院原地址早就盖上了大楼。东风大院的人有的已经作古,有的远在他国,有的即便在一个城市联系的也少了,但每每想到“东风大院”,想到那些人和事,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挂上微笑,东风大院的“年”和东风大院的故事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远。   (摘自《城里的人们》,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22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