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十月》2023年第5期） 

　　十

　　吃完午饭，何大勇驾驶保时捷往深圳东部的盐田方向疾驰，目的地是梧桐山梦境海景花园别墅，那也是他一家人目前的居住地。

　　梧桐山是深圳最高的山，也是深圳唯一的国家级森林公园。何大勇家所在的梦境海景花园别墅，位置就在梧桐山临海的半山腰上，与香港仅一河之隔。

　　其实，何大勇之前并不住在梧桐山这边，而是住在深圳繁华地段福田中心区紧邻香蜜湖的香蜜湖一号别墅，那也是深圳的著名豪宅。可不知为什么，时间长了，他反而有些不踏实，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像牵挂着什么。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此生结缘的是那个让他曾经魂牵梦绕的香港，香港对他来说真是一个祸福相依之地。当初，何大勇从电视中偶然间看到梧桐山正在开发的梦境海景花园别墅区项目，尽管这个项目的地点远离繁华的深圳市区，但潜伏在他内心深处多年的那根琴弦像忽然间被谁拨动了。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独自驾车直奔梧桐山进行了实地考察，并当即交了定金买下了现在居住的这幢豪宅。

　　何大勇之所以如此决断，是因为正在开发的这个项目，与香港只有一河之隔。而河边的那个位置，恰恰是他第二次逃港不成、被边防军抓获并遣送到清远劳改的地方。自入住梦境海景花园别墅区之后，他每天都可以在自己的阳台上，边悠然自得地喝茶，边仔细打量对岸香港的那片土地与景观。真是风水轮流转。早年备受羡慕的香港人，现如今他们当中不少人反倒是羡慕起深圳人了。现如今，住在深圳，白天到香港上班的香港人已经不在少数……

　　孙冬梅听得津津有味，车往上走，进入梧桐山梦境海景花园别墅区。车来到一幢三层楼高的别墅门前。何大勇说：“这就是我家，欢迎老同学的到来！”

　　孙冬梅一眼瞥见一位穿着时尚的中年女人正从屋里迎了出来。何大勇介绍说：“她就是我太太李丽娟。”

　　李丽娟喜笑颜开：“欢迎欢迎，来，快进屋！”

　　何大勇领着孙冬梅拾级而上，逐层介绍起这套别墅的设置。来到最后一层，何大勇接着介绍：“这就是三楼，这一层相对安静，有一个连着书房的大茶室，一个主卧室，三间客房和一个大阳台。你要是不嫌弃，今晚我就不给你安排酒店了，就住到这一层的客房。这一层视野最开阔，能看到的景色最多也最美。”

　　何大勇夫妇又领着孙冬梅来到他三层的茶室和书房。透过落地窗往外望，眼前蓝天白云，江山秀美，风景如画。孙冬梅说：“大勇，你们这个别墅区名字有点意思，叫梧桐山梦境海景花园别墅。梧桐山，海景，花园，这三个词都很直观，很写实也很贴切。可用梦境来命名，对许多人来说就全凭主观感受，可能也不那么容易理解了，但对我来说，我倒觉得很贴切。想想咱们这几位同学吧，你，我和孙耀宗，林小草和吴大胜，吴小安，吴玉珠，林清芳，还有至今不知身在何处的何求富，几十年过去，每个人的际遇、经历和命运，如今回想起来都像是做了一场梦。尤其是对于你来说，你的经历那么曲折，那么奇幻，如今住在有‘梦境’二字命名的别墅区，简直是太贴切了!”

　　何大勇一拍大腿，一脸兴奋：“对啊，因为人生如梦呀！当初我正是看到这个别墅区有‘梦境’二字，一下勾起了我的兴趣……”

　　当天晚上，李丽娟将家宴安排得十分丰盛，也十分热闹。之所以热闹。是因为何大勇特意将儿孙们全都招呼回来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他们还都带着各自的配偶和孩子，三五成群，像赶集和过节一样，喜笑颜开、热热闹闹地从深圳的四面八方汇集到父母的麾下，原本寂静空荡的别墅立马被喜庆欢乐的气氛所包围。

　　在北京习惯了家里安静冷清的孙冬梅何曾见到过这种阵势？联想到自己，虽有一个儿子，还有儿媳和孙子孙女，但却远在美国，她不禁触景生情、心生悲凉。尽管眼前满满的一桌菜肴琳琅满目、异常丰盛；也尽管他们一家大大小小热情洋溢轮番来给孙冬梅敬酒，盛情难却，可原本就不胜酒力的孙冬梅还是感到别有一番滋味始终在心头萦绕。以至于晚宴结束，何大勇招呼她到茶室一起喝茶，孙冬梅也婉言辞谢了，说实在抱歉自己喝多了、累了，想早点休息。于是，李丽娟扶着她乘坐电梯来到三楼客房。

　　奇怪的是，躺在床上的她，反倒睡不着了，脑子里风起云涌，像过电影一样回想着自己这辈子七十多年来的一幕幕往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熟悉的人的不同经历与不同命运，继而又想到自己远在美国的儿子、儿媳、孙子和孙女，他们是否也会惦记她这个孤身留在国内的母亲？这么一想，孙冬梅不免有几分心酸和失落，这时候的她更加睡不着了。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索性穿衣起身，拉开窗帘。此刻，窗外月色正好，夜空无垠。孙冬梅忽然记起孔老夫子的那句名言：“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不禁顾影自怜、悲从心来……

　　（选载之十二·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