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病榻上写出的文稿
1923年6月,胡适住进烟霞岭(见左图,烟霞岭的清代石碑,上书唐代朱放诗句“烟霞此地多”)上的烟霞寺,在此过了一段养病、读书的悠闲生活。新文化运动后,胡适已名满天下。在不断上山造访胡适的人中,有24岁的瞿秋白。
1923年6月的一天,瞿秋白在俞平伯陪同下上烟霞岭,拜访了胡适。早在两个多月前,陈独秀曾致信胡适:“秋白兄的书颇有价值,想必兄已看过。国人对于新俄,誉之者以为天堂,毁之者视为地狱,此皆不知社会进化为何物者之观察。”
陈独秀认为“秋白此书出,必能去掉世人多少误解”,他托请胡适“早日介绍于商务,并催其早日出版为要”。
陈独秀信中所言的“秋白兄的书”即《赤都心史》。1920年10月,瞿秋白以《晨报》特派员的身份,由北京经哈尔滨、满洲里踏上了赴苏俄路程,于次年1月抵达莫斯科。以这段心路历程为底稿,瞿秋白完成了两部著作《饿乡纪程》和《赤都心史》。因肺病复发咯血,部分文稿是他在病榻上写出的。
胡适被其吸引
1922年9月,《饿乡纪程》出版问世。陈独秀此番将《赤都心史》出版一事托付给了胡适。胡适为此亲往商务印书馆商谈,后又写信给王云五,介绍瞿秋白到商务印书馆做兼职编辑。以胡适的学识和眼光,他敏锐地看到了瞿秋白的满腹才华。这次会面,乐于提携晚辈的胡适显然被眼前这位青年才俊吸引,他嘱瞿秋白今后能多做些学问。
在苏俄两年多,瞿秋白曾因患肺病在莫斯科郊外的高山疗养院治疗。一个清晨,云气氤氲而来,天边紫赤光焰,热热烈烈,照耀万壑。这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他提笔写下《晓霞》一文:
欣欣之情,震烈之感,不期而自祝晓霞。
当年陈独秀率团出席共产国际四大会议时,为陈独秀做翻译的是他,他俄语水平之高是公认的。他音乐造诣颇深,《国际歌》是他在北京堂兄家的风琴上,照着曲谱一遍遍弹奏、吟唱,根据俄译本译配出了中文歌词。他还刻得一手好印,写得一手好字。文学上更是流光溢彩,《饿乡纪程》《赤都心史》一出手就是扛鼎之作,那时他才二十出头。
他和好友对饮起酒来,豪兴干云,两人一夜喝掉过三瓶白兰地。他送给妻子杨之华(见中图,瞿秋白和杨之华在中共五大会场)的结婚礼物,是一枚胸针,他在胸针上亲手刻了七个字:
赠我生命的伴侣。
存于心底的遗憾
瞿秋白俊逸清秀的面孔透出的儒雅之气,有黑白光影里难掩的风华。这等好相貌配上他不凡的经历,眼神里凝练了历经沧桑波澜不惊的气度。在所有照片里,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一张临刑前的遗照(见右图):他身着中式对襟黑褂、黑袜黑布鞋,齐膝白色短裤,双手背后,面带微笑,孑立在凉亭前,淡定自若的神情让人想不到这是走向刑场的人。他向行刑者提出了两个要求:不能屈膝跪着死;从正面开枪,不要打我的头。
当年天津《大公报》报道说,瞿秋白在罗汉岭下一块草坪上,从容坐下,面向枪口,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此地很好!”
大丈夫当如斯,可他文弱的样子,完全看不出还有另一面刚烈和血性。在狱中,他作了七首诗词、未成稿目录、致郭沫若的信,以及近两万字《多余的话》。舍生取义本已壮烈,足可青史留名,他却将身后名弃之不顾,非要百转千回,走入黑暗深处,不伪饰不溢美,真诚坦荡地彻底剖析自己,并为前进中走过的弯路,犯下的错,承担下历史的责任。
绝笔中,他还说自己是“多年的肺结核者”,“愿意把这躯壳交给医学校的解剖室。听说中国的医学校和医院实习室很缺乏这种科学实验用具,这对肺结核的诊断也许有些帮助。”
在《饿乡纪程》里,他说他要“求一个‘中国问题’的相当解决,略尽一分引导中国社会新生路的责任。我所以决定到俄国去走一走,我总想为大家辟一条光明的路。”
大革命失败后,他主持八七会议,被推上了党内最高领导人的位置。当他在狱中写信给郭沫若,存于心底的遗憾才在此刻道出一二:“只有读着你和许多朋友翻译欧美文学名著,心上觉着有说不出的遗憾。我自己知道虽然一知半解样样都懂得一点,其实样样都是外行,只有俄国文还有相当的把握,而我到如今没有翻译过一部好好的文学书。这个心愿恐怕没有可能实现的了。”
(摘自1月29日《北京晚报》 王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