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我一直对洞庭心怀向往。
想当初,长庆四年秋(824年),刘禹锡赴和州刺史任,“自夔州刺史转历阳,浮岷江,观洞庭,历夏口,涉浔阳而东”。经洞庭湖时作《望洞庭》: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刘禹锡站在湖边,甚至站在远离湖边的高处遥望洞庭。对这样一个具有八百里纵横的庞然大物,也许他自知一尺一寸地丈量并不现实,欲全偏缺,欲近偏远,只能站在远处遥望。望,岂不是领略洞庭的最佳方式?
宋崇宁元年(1102年),黄庭坚结束了六年的流放生涯,出贬地四川,赴家乡分宁,从湖北沿江东下,途经岳阳,冒雨登岳阳楼,遥望洞庭,写下《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二首》。其一:
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他也是遥望。遥望就不仅仅要用眼,而很大程度上要用心。
60多年之后,宋代词人张孝祥于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年)中秋节,沿水路回家,途经洞庭湖。其时,词人正春风得意,自觉人生将近不惑,又官运亨通、文章锦绣,恰遇风平浪静,秋水澄澈,皓月当头,便乘兴写下了一首千古绝唱《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词人虽然泛舟湖上但心却在高处,依然是望的姿态。后来,读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有关洞庭湖的句子一直让我激动不已: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此刻,我虽然站在了洞庭湖岸边,眼所能见的却只是“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终不能超越范仲淹文字的框范,看得更高、更远、更独特。
这时,有白色大鸟从湖面上迅疾飞过,转眼旋上云霄。我在想,如果我也有一双强劲的翅膀和无所不及的眼力,是否就能实现所谓的“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说来说去,终究还是要归到心上来,古人虽然没有现代人的科技,但却有着不亚于现代人甚至远高于现代人的智慧。他们早就告诉过后人,人是靠心超越时空和万物的,离开了心,人还不如一只平平常常的鸟。
元代诗人唐珙说:“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唐代诗人白居易则在《洞庭秋月行》中说:“日出喧喧人不闲,夜来清景非人间。”今夜,我却只关心洞庭湖的水下,是否会有一场惊动所有水族的鱼龙盛会。
真羡慕生在遥远时代的人们,多么丰富的想象力、多么幼稚的想法都能在自然中得到呼应,也都能在人们心中得到包容或认同。 (摘自《美文》202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