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著作在写作形式和写作手法上，刻意追求适合中国民众阅读和接受习惯的民族形式，不仅表现出精妙的理论深度和宏大的战略气魄，而且给人以清新明快、亲切平实、自然流畅的感觉，让人易读易懂。

　　飞凤亭边树，桃花岭上风——列锦

　　列锦，是用名词或名词性词组构成的句式来写景抒情、叙事述怀的一种修辞方式。列锦手法在我国古典诗词中屡见不鲜，而且佳句叠出。如杜甫《秦州杂诗》“烟火军中幕，牛羊岭上村”，《旅夜书怀》“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温庭筠《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陆游《书愤》“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马致远《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都是列锦这种修辞方式的应用。

　　三上北高峰，杭州一望空。飞凤亭边树，桃花岭上风。热来寻扇子，冷去对佳人。一片飘飘下，欢迎有晚鹰。（《五律·看山》）

　　北高峰为西湖群山之一，在杭州灵隐寺后面。“飞凤亭边树，桃花岭上风”，全用名词排列而成，勾勒出一幅北高峰傍晚的风景画，反映出毛泽东游览时轻松愉快的心情。

　　公开发表的毛泽东诗词中，五言律诗很少，这首《五律·看山》和《七律·莫干山》《七绝·五云山》都写于1955年的杭州。毛泽东曾自称：“我的兴趣偏于豪放，不废婉约。”这三首诗就反映了毛泽东诗词中轻柔、清丽的一面，有别于大多数具有阳刚之美、壮丽之美、崇高之美、奔放之美的主旋律诗作，反映了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总任务提出后，大规模的经济建设全面展开，国民经济出现前所未有的良好发展势头形势下，毛泽东登高望远、揽胜赏景的愉悦心境。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 《菩萨蛮·大柏地》）

　　诗人以其浪漫神奇的想象提出设问，让静态的彩虹翩翩起舞，令人感到奇妙优美，心驰神往。雨后晴空，关山如洗，太阳西斜，云影飞驰，青山翠林，隐隐约约，明暗闪烁，毛泽东用一个“苍”字来形容，十分传神。既是雨后清新、绚丽、活泼的大自然写实，又是对涤荡旧世界、创造新世界革命战争的热烈赞颂。首句这种完全是独字排列的列锦手法，在古诗词中很少见，非修辞高手不可为。

　　天若有情天亦老——奇设

　　采用超出客观实际情况，近似荒诞的奇特假设，对事物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作极端的夸张描述，以便加强语气，抒发强烈的主观感情的修辞方式叫作奇设。黄庭坚“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是奇设的妙句。

　　奇设句是假设句，却又不是一般的假设句，它是一种独特而奇妙的假设句，正是根据它的这个特点，命名为“奇设”。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天若有情天亦老”，出自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诗中以“衰兰”之愁映衬金铜仙人之愁，用奇伟悲凉的设想“天若有情天亦老”，有力地烘托出金铜仙（即作者）艰难的处境和凄苦的情怀。意境辽阔高远，感情执着深沉，堪称千古名句。

　　毛泽东借此奇语，给予了完全崭新的意义。在这里，天就是自然，就是自然规律。自然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周易》中说：“天行健。”意即生生不息，永不衰老。青天不老，正以其无情；若是天也有了情欲，以感情用事，沽名钓誉起来，那么天也就会老了。

　　青草池中蛙句句，为公乎，为私乎?——奇问

　　有意提出无需回答也无法回答的奇特问题，使表达生动、别致，富有情趣的一种修辞方式，也有的修辞专著称之为“叹问”。

　　诗歌中经常使用奇问这种修辞方式，可以更为灵活地状物抒情写景。

　　如白居易《钱塘湖春潮》“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孟浩然《春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既非问人，也非问己，平添情趣，更有诗意。

　　毛泽东在戎马倥偬、政务繁忙之暇隙为文赋诗，吟词联句，留下许多名篇佳作，奇问是经常使用的修辞手法。

　　绿杨枝上鸟声声，春到也，春去也？青草池中蛙句句，为公乎，为私乎？

　　上联为安化县社会名流夏默庵所出。1917年暑假，为了熟悉社会，毛泽东和同学萧子升到安化游学，做社会调查。在拜访夏默庵时，夏默庵想试一试两个年轻人的才华，出了上句求对。毛泽东沉思片刻对出后，夏默庵为毛泽东的才思敏捷所折服，热情款待了二人，临别时赠送光洋若干给予资助。毛泽东的对句，与出句对仗工整，贴切自然，暗引晋惠帝的趣话，显示了他广博的历史知识和驾驭文字的深厚功力。

　　以后我就叫你“劳动节”啰——衍名

　　衍名，又称“顾名”“巧缀”“曲说”，是指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对词语名称临时发挥释义、造成某种特殊表达效果的一种修辞手法。它主要是对人名、地名等作“探源”“考证”或引申、发挥，根据名称汉字的音、形、义衍释出一种符合说话者需要的意义。

　　1948年4月2日，毛泽东接见《晋绥日报》编辑人员时，同报社编辑一一握手，并询问每一个人的姓名。当听到一个同志姓阮时，他风趣地说：“啊，今天遇到了梁山泊的阮氏英雄，你是阮老几啊？”当听到一个叫水江的名字时，他幽默地说：“那你可不缺水喽。怪不得你们的报纸办得这么好，原来有你这个高水平。”而后，握住了一个叫高丽生的编辑的手，诙谐地笑道：“高丽参？哈哈，是朝鲜人，还是朝鲜的高级补品，你可要给读者多补一补，不要只补自己哟。”于是，晋绥军区司令部的接待室里荡漾起阵阵笑声，大家都开怀大笑不止。

　　1953年12月底，毛泽东来到杭州。一天，浙江省公安厅厅长王芳通知伍一陪同毛泽东一起爬杭州灵隐寺后面的北高峰。毛泽东打量着伍一微笑着问：“这是谁呀?没见过嘛!”王芳说：“主席，这是刚调来的警卫处长。”“你叫什么名字?”“报告主席，我叫伍一。”“噢!你这名字好哇，又好记又伟大，全世界人民每年都要为你开庆祝大会。很好，以后我就叫你‘劳动节’啰!”毛泽东风趣幽默的话语，把伍一从初次见到党的最高领导人的紧张心境中解脱出来。

　　1972年1月3日，美国总统安全事务副助理黑格准将带领美方先遣组来到北京，为尼克松访华作技术方面的准备和安排。同时，他带来尼克松的重要口信，说美国准备极力抵消苏联对中国的威胁，以维护中国的独立及其生存能力。毛泽东听了这个口信，强硬地说：“包围中国要他们来救我，那怎么了得!”“顶回去，无非尼克松不来。不来就不来嘛，22年不来了。再等22年，尼克松不来，土克松、砖克松也会来。”最后，在接待尼克松访华的问题上，美方不得不同意中方低调处理的方式。毛泽东巧妙利用“泥”和“尼”谐音，仿造推衍生出“土”克松，“砖”克松，嬉笑怒骂，幽默诙谐。　　   （摘自《毛泽东修辞艺术赏析》，金城出版社2024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