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亮
·孙 思·
一枚月亮,是阔大时空中
所选的小
它的行走,如一个词牌
一直在平仄里
像某个走了多年的亲人
只要一抬头
他就坐在月亮里
(选自《星星》2022年第11期)
水的收留
·赵亚东·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拿出一整天时间
和你们说话。注视一滴水中
你们虚弱的目光和影子。我不确信
是否被看见。但是我知道,我的声音
一定抵达了你们的耳朵。当我说出
我们小时候的暗号,水声立刻就要溢出来
我知道这是你们也有话要说。
要说什么呢?
你们已经足够幸运,藏身一滴水中,
就没有真正地离开这个世界。而我不能
为自己找到更好的出路,只祈求
这滴水继续收留你们,顶着整个天空的
重量。我知道只要它不停止生长
你们就不会真正地死去,我也不会。
(选自《星星》2023年第2期)
天顶湖
·汪剑钊·
这是陌生化的存在,
但绝非形式主义枯燥的理论。
游艇缓慢地行驶,
让风儿成为水的形容词。
一场阵雨掠过,
像一个急性子的少年,
不慎碰落柔弱的玫瑰花瓣,
爱情遂止步于途中。
雨伞宛如一朵朵睡莲,
盛开,复又收拢,
对应佛家的偈子,
讲述轮回和超越的真谛。
湖面,一个小时的游弋,
人们出发,人们归来,
终点就是起点,
湖水兀自在天顶荡漾……
(选自《边疆文学》2024年第9期)
第一场秋雨
·薄 暮·
第一场秋雨连夜赶往黄河
一靠近钢铁厂就放慢脚步
炉风嘶鸣,它有一些颤抖
以为厂区上空炽热的圆光
会一瞬间熔化雨滴,或者
雨脚慌不择路,撞上太行山
它却稳稳地停在头顶
像一尊通体透明的神
高炉不是心脏,是心
半生遇上无数场秋雨
反复叩问窗后躬起的脊背
这一次,突然有相拥的冲动
第一场秋雨,让彻夜不息的光和影
变得温润、绵厚、平滑,富有节奏
像天空亲手击打自己的磬
(选自《诗林》2024年第3期)
鹅毛雪
·向以鲜·
漫天的大雪落下
落下来了
漫天的鹅毛落下
落下来了
那得杀死多少
无辜的鹅啊
每一片大雪背后
都躲着一只鹅
在哭
(选自《万松浦》2022年第2期)
敦 煌
·牛庆国·
从戈壁上过来的一匹骆驼
身上披着秋草
我看见的一棵白杨树
满身都是沙子
有一些洞窟 已经老旧
但进去就遇见佛
一个人脸上的皱纹
那天被沙子打平
我曾在那里贩卖过丝绸
也用玛瑙交换过葡萄
有一次我看见佛
也在月牙泉边仰望着星空
(选自《诗刊》2024年第4期)
风云过境
·晴朗李寒·
正是夏日的黄昏,天空骤然变色,
仿佛黑夜提前来临。
实际上黑的不是天空,是乌云密布,
汹汹翻滚着,从西北天际
借助风势,突袭而来。
树木,楼群,山峦,那地上的一切
像被卷入浊浪滔天的漩涡,
沙子在飞,石头在呼啸,
惊慌的人群犹如奔逃的虫蚁。
风云过境,大地向着东南倾斜,
万物随风云向东南陷落。
几滴硕大冰冷的雨点砸下来,
粗大的树枝咔嚓咔嚓断裂——
仿佛一头贪婪吞噬的怪兽,
用它无形的舌头搜刮着一切,甚至
要吸干、榨尽万物体内的
最后一丝水分。
只有那些小草,瑟缩着,
在大风中匍匐下身子,
用细弱的根须紧紧地抓住泥土,
一声不吭。
(选自《作品》2024年第9期)
赋形者
——致小跳跳
·胡 桑·
尝试过各种可能性之后,
你退入一个小镇。雨下得正是时候,
把事物收拢进轻盈的水雾。
度日是一门透明的艺术。你变得
如此谦逊,犹如戚浦塘,在光阴中
凝聚,学习如何检测黄昏的深度。
你出入生活,一切不可解释,从果园,
散步到牙医诊所,再驱车,停在小学门口,
几何学无法解析这条路线,它随时溢出。
鞋跟上不规则的梦境,也许有毒,
那些忧伤比泥土还要密集,但是你醒在
一个清晨,专心穿一只鞋子,
生活,犹如麦穗鱼,被你收服在
漆黑的内部。日复一日,你制造轻易的形式,
抵抗混乱,使生活有了寂静的形状。
我送来的秋天,被你种植在卧室里,
“返回内部才是救赎。”犹如柿子,
体内的变形使它走向另一种成熟。
(选自《首届国际青春诗会——金砖国家专场》2024年7月)
钟 声(外一首)
·龚学敏·
比如除夕,钟声里深藏了一年的刀
把凉透了的人世,捅得体无完肤
寺院里的旧钟,成为遗址
如留声机里的旧人
而铜一直奔跑
至今无法歇息,春天貌似与它合拍
却不能逼它说出实话
(选自《上海文学》2022年第9期)
暮色中的山羊
成为山冈上的一面白旗,被风
大口大口地吞噬
我们把隐约望见的摇晃,说是坚守
此时
唯有这最柔弱的干瘦,才能支撑
暮色的苍茫
(选自《四川文学》2022年第8期)
鹭鸶的叫声
·周 鱼·
我从未听过鹭鸶的叫声。
我只一次次地路过它们,隐秘地
向它们要求过一些事物。
我只一次次地看见它们优雅的
身影,有时在暗沉的滩涂上
不规则地踏步,有时
将翅膀像花朵般打开,有时
飞起,在江面上盘旋。
我只见过这白色的
变幻的魔力,这冷静的闪烁
与驻立在礁石上士兵般一动不动的定力。我只见过这无言的抵抗与
抒情,见过这在所有灰暗的日子里
隐现的高光。这种常被以为
已然灭绝于世却又一再
牵动了视线的生灵。
在我们的极限之上飞远而沉默、沉默……
(我从未听过它们的叫声。)
我只见过这力量、这轻盈的。
我只见过这在脑皮层跳动的,我只在
黑暗中见过
它,被称为想象的
(选自《上海文学》2024年5月号)
去稻城的路上
·熊 焱·
在飞机上看到了贡嘎雪山,最高峰海拔七
千多米
犹如一个意象的奇崛
银河敞开着,天空抱不紧自己的蓝
向着大气层倾泻。我确信抓住了闪电和雷鸣
机身颠簸时,我突然有失重的眩晕
那是灵魂在动,就像峰顶上雪的反光
深入晶莹,深入更远的浩渺
我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一个被派往天上修
书的人
一生的历程,不过把自己缝补成文字
嵌入天空中密密麻麻的星辰
(选自《诗刊》2024年第7期)
旷野上的蝴蝶
·谷 禾·
蝴蝶落在花丛里,就变成了
另一朵花?
啊,它也可能葬身汹涌的花香
它是静止的。如止水
生出瓣与蕊,被另一只蝴蝶啜饮
……你看它炽热的触须
……你看它战栗的嘴唇
当它又飞起来,以斑斓之躯
带动所有的花,把一座山谷变成了蝴蝶谷
如果一个过敏症患者恰好路过
他将是蝴蝶的敌人
以喘息,杀死所有的枝条
——他知悉旷野的秘密,畏蝴蝶如神灵
(选自《中华辞赋》2024年第3期)
怒江沿岸的雪山
·王单单·
山骑着山,去接天上的雪
最顶上的那一座,端着一个晶莹的小世界
舍不得放下来
每个遥望雪山的人,都曾在想象中
抵达过山顶,并像一块风化石
将硕大的白纸压在那儿
(选自《诗刊》202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