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4年6月16日,担任北大秘书长、西南联大总务长的郑天挺(见图)在日记里写下这样一句话:“昨闻昆明生活指数为战前之一千二百八十倍。”(中华书局2018年版《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以下简称《日记》)
为了补贴家用,联大教师大多在外兼职谋生。很多教师选择在周边各高校、中学兼职代课,或者卖文求生。还有一些教授合股做买卖,开设小吃店、茶馆,甚至摆地摊。
受到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的巨大影响,郑天挺的生活也变得异常拮据,留在北平的五个子女几乎全靠他的收入养活,甚至买一块肥皂都要货比三家。1943年夏,女儿郑雯来滇,需要路费,郑天挺为此到处筹借,“欠校中一万七千余元,欠卢吉忱五千元,而连月每月必亏”(《日记》1943年11月6日),后来还是靠着《清史探微》的出版才还清了这笔债务。
对于郑天挺面临的穷迫窘境,就连留在北平的女儿郑晏也不甚理解,郑晏回忆说:父亲因为“自恃清高,摆知识分子的架子,坚决不到校外兼职”。然而,郑晏不了解的是,郑天挺之所以“不到校外兼职”,并非“自恃清高”。当时教师的境遇和生计如此糟糕,兼职谋生无可厚非,郑天挺对此并不抵触,无奈受限于行政之责的规定,不能兼职。而且,郑天挺担任联大总务长以来,对校内师生经济困顿的状况格外关切,规定“必于月底发薪,未尝稍迟”。1943年9月1日,他得知上月薪水尚未发放,“为之大怒”,“责令下午必发”,并在日记里痛心地写道:“今非昔比,同人中盖有不能迟半日者也。”直到1943年底,联大内部传出流言,学校行政领导每月均有额外补助。郑天挺愤怒难忍,在11月6日的日记里辩白道:
此种谰言,令人闻之愤怒!校中最苦者,莫若负行政责任之人。教授中大多数兼差,且有兼至三四处者。莘田(罗常培)尝言,闻一多在中法兼课,并有家馆,月修至四千五百元,选译新诗,一次送二万元。唐立厂(唐兰)家馆月修至六千元。又有人在他校兼院长及系主任者,惟在校任各长者绝不能兼。各教授在校任课少者四小时,多者八小时,八小时者为数无几,惟任各长者有一定办公时间。政府规定之特别办公费,每月六百元,任行政责任者均辞谢不受,更何况特别补助耶?他人不尽知,若勉仲(查良钊)、子坚(黄钰生)与余,皆负债累累。
郑天挺并非“眼热”教授兼职,而是因“补助”流言而气恼。
到了抗战胜利前夕,外地朋友甚至主动接济郑天挺。1945年7月3日,郑天挺致信在重庆的吴文藻,感谢他赠送瓦特门百年笔一支。事情的起因是郑天挺曾致信吴文藻,其中有句“近年昆明穷名在外”的无心之言,没想到吴文藻记挂在心,原本要馈赠郑天挺卢比百元,担心不受,故而改为名贵钢笔,这件小事让向来自尊倔强的郑天挺惴惴难安。
这一时期的郑天挺,对物价变化异常关注,每日有了记账的习惯。1945年,郑天挺基本上每月都入不敷出,均有欠账,至是年一月,郑天挺“凡欠联大四万五千元,北大一万三千五百元”。他在7月5日的日记里写道:“购火柴一匣,价七十元,数之得五十一根。入巷口之际,泥泞不可下足,顷刻用去六根。”就连火柴都要论根计算,可见生活到了何等艰难的地步,让人唏嘘不已。(摘自《书屋》2024年第11期 张轲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