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9年米芾真迹前的陈梦家与赵罗蕤

青年周汝昌
2005年12月18日这一天,父亲午休起来,照例让我给他读报纸。那时父亲一只眼已经失明,另一只也视物不清了。当翻看《文汇读书周报》时,一眼即看见“缅怀赵萝蕤大姐”的大标题。因为父亲曾经在文章里多次提到过赵萝蕤,想必他会感兴趣,我马上读了起来。
没想到父亲听罢,十分感慨。他讲起自己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很受赵萝蕤的器重,还曾做过她的助教。父亲又谈到自己的诗作曾借给赵萝蕤的爱人陈梦家和她的父亲赵紫宸,而且自己和四哥抄录胡适的《甲戌本》也被陈梦家和赵紫宸借阅过。后来父亲到成都教书,也是由赵萝蕤、孙正刚开具证明,证明父亲是以燕京大学教师身份而去的。
绝非一般师生之谊
父亲一生两次进入燕京大学读书。1940年入燕大文学院,即以学绩优良,家境清苦,获领助学金。至1947年父亲再入燕园时,已经历八年丧乱,老父古稀,家境确属清寒,父亲再向梅贻宝院长递交请领助学金书,梅院长在申请书上批道:“素不相识,但文字绝佳人才也。”再次批准了助学金。
1947年10月,刚从美国返国的陈梦家在燕大开了一门文字学课,父亲前去听课,感觉很不错,即选修了这门课程。这样,父亲成为陈梦家的学生,他们也由此熟悉起来。
在一封父亲致陈梦家的信中,他向陈梦家讲述自己的身世处境。此信未落年代,但可以判断是写于1949年。那时父亲正读大四,面临毕业。家境的艰难,学业的前途,都在父亲考虑之中,也正在寻找解决途径。从信中看得出,陈梦家对父亲关怀有加,父亲则感激不尽,二人绝非一般师生之谊。
父亲与陈梦家的夫人赵萝蕤也有交往,也曾为其做过助教。赵萝蕤的父亲赵紫宸当时是燕大神学院院长,父亲拜会过赵紫宸。赵紫宸赠送给父亲一册自己的《雨工牧子诗铎》,他在扉页上题记作“汝昌先生存 三十八年四月十八日”。
陈梦家是有名的诗人,父亲自幼也喜爱韵语,且写过很多诗作,有很多诗集,如《细雨簷花馆词》《燕园集》《胜利集》《沦陷集》等等。父亲能与陈梦家和赵紫宸交流诗作,正是他们诗人的气质、教养与精神的相通之故。
父亲在信的末尾说:“以上不过设想,倘无希望,则生决奋力续研,以期不负所望。”1950年1月,父亲报名燕京大学研究所,2月,父亲已经拿到了燕大中文系研究院的入学证。
借阅抄录的胡适《甲戌本》
由于父亲在1947年12月发表了“曹雪芹生卒年之新推定——《懋斋诗钞》中之曹雪芹”一文,后与胡适先生有了交往,又得他指示途径。父亲由此走上了治红之路,其《红楼梦新证》(初名《证石头记》)亦已经开始创稿。
1949年,父亲在读大四,他早早定下毕业论文题目,把论文早点妥当安排,忙里“偷闲”,一刻时间也不能浪费,努力研《红》不辍。9月,父亲撰写完“真本石头记之脂砚斋评”一文,至12月,此文得以在哈佛燕京学社的《燕京学报》37期发表。
父亲在文章的最后透露:自己将有一部《证石头记》(即《红楼梦新证》)之愿。文章一经发表,立即引起不小的反响。老同窗黄裳,时任上海《文汇报》编辑,很快就把这篇文章的第二节“脂砚斋是史湘云”发表在《文汇报》磁力版,于是大江以南无不以为是石破天惊之论,纷纷报函与《文汇报》问长问短,甚盼得见《证石头记》的详情。
陈梦家注意到父亲的这篇文章,向父亲索稿,就是《证石头记》书稿。陈梦家和赵紫宸向父亲借阅抄录的胡适《甲戌本》,也应是在这一时期。
还回的书稿
汝昌同学:
奉还尊稿,请检收。此次所见较前更为整齐,甚盼能出版也。天津某君用毕后,仍请见假。匆此,即请学安!
陈梦家拜
这封陈梦家致父亲的短信,时间为1950年12月24日之后。父亲的《证石头记》于1950年已经基本成稿。陈梦家还回的书稿,正是《证石头记》。
1951年11月父亲被四川成都华西大学聘为文学院外文系专任讲师。1952年4月,入华西大学执教。1953年9月,《红楼梦新证》由上海棠棣出版社印行问世。 (摘自2024年12月8日《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