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得正艳的时候,部队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转业干部欢送会。朝夕相处的战友即将奔赴下一个起点,大家都是百感交集。
这批转业干部中,楚童符合驻地安置条件,但他执意要转回家乡。战友们不解,七嘴八舌劝说着:岭南都市条件那么优越,是你们北方山城不可比的,你可要想清楚啊!
楚童答非所问地说:“我想家乡的杏花糕了。”
这时,楚童想起了小时候去石磊家喝杏花茶、吃杏花糕的场景。
石磊牺牲后,石磊的母亲还是每年把杏花糕寄到部队。
下午两点的火车。当列车快要开动时,楚童透过车窗,向来送行的战友挥手道别。火车“哐当哐当”有节奏的声响,似乎在谱写一首特殊的赞歌,一路北上。
到站后,望着“平泉”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站名,楚童感慨万千,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曾经的少年两鬓挂满风霜。
此时,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杏花香,恰似记忆中的味道。楚童抬头望去,记忆中的杏林还在,只是山道变直了,杏林的外侧增加了许多小楼。
小时,他经常和石磊在林子里玩耍,逮野兔、摘杏果、捉迷藏,有时躺在山坡上,静静地仰望天空,望着飘过的云朵,浮想联翩……可如今,石磊回不来了,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石磊不仅是楚童儿时的伙伴,也是他亲密的战友,他俩同年入伍,又同时分配在侦察连。在一次执行穿插任务时,小分队陷入重围,石磊主动要求断后,为掩护战友突围,身中数弹,壮烈牺牲。
石磊咽气的时候,眼睛一直睁着,似乎在寻找或者是想表达什么。楚童知道,他肯定是放不下老家的娘,于是就帮他合上眼,并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替他照顾好老人。
楚童决定先去石磊家看看,石磊的父亲早年去世,家里只剩下母亲赵姨一直独居着。他们两家都在远郊的乡下,只不过山南山北隔了好几座山,出租车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才到。
“赵姨,我是楚童。”楚童边敲门边喊。在山城的乡下,家家户户都种有杏树,随着敲门声,许多杏花的花瓣纷纷飘落,像是下起一阵杏花雨。
门开了,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赵姨苍老了,头发全白,但眼睛依然明亮。见是楚童,她一时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上前紧紧地拉着楚童的手,随即红了眼眶。
屋里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堂屋墙壁上挂着石磊的遗像,照片里的石磊笑容灿烂。楚童站在遗像前,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赵姨端出一盘杏花糕,亲切地招呼楚童落座。
过了一阵,赵姨捧出一个小铁盒,小心翼翼地翻出一个小本和一张银行卡,对愣了很久的楚童说:“这些年,你寄来的钱都在这卡上,我用小本本记着呢!现在还给你,你刚回来,有许多用钱的地方。”
楚童拼命推开,说:“阿姨,这是孝敬您的,您收着吧!不然,我会心不安的。”赵姨说什么也要还给他。她说,我一个老人家,有低保和磊子的抚恤金,够用了。
从赵姨家出来,楚童沿着山路慢慢走,下山时路过一个小酒馆,里面正在播放一首老歌:再见吧,妈妈!军号已吹响,部队要出发,你不要悄悄地流泪……
楚童停下脚步,完整地听完了一首歌,又一次想起了当年出发时的情景,想起了石磊最后的眼神。他紧紧地握着银行卡,反复告诉自己:选择是对的,替磊子尽一份心,喊一声娘。
回到家已是深夜,父母见到楚童,很是激动,问这问那。楚童说这次是真的回来了,不走了,母亲使劲地点着头。
按照安置计划,楚童分配到交通运输局任副局长,可是他再三请求去民政局工作,民政局没有计划内的空位,最后他选择到优抚科当了一名普通科员。优抚科的工作并不轻松,要走访那么多军烈属和其他退役军人,把国家的优抚政策宣传并落实到位,把党的温暖送进千家万户,面对面倾听他们的声音,解决实际问题。楚童每天都走街串巷,早出晚归。虽然忙,但心里踏实。
几乎每隔两三天,楚童就去赵姨家坐坐,带点日用品,陪老人聊聊天。清明节的前一天,楚童照例去看望赵姨,赵姨留他吃饭,还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杏花酒。他打开瓶盖,满满地倒了一杯,整个屋里都弥漫着一种浓烈的香味。
还没有喝几杯,楚童就感觉有点上头,朦胧中,仿佛听见石磊在责怪他,不该回到这个小小的山城,影响了前途。
楚童自言自语:“阿姨老了,真的……已经老了,我的心不安啊!”
赵姨环顾,疑惑地问:“小童,你说什么呀?”
楚童一惊,顿时酒就醒了一半。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吹来了月下拉长的影子,吹来了杏花的阵阵清香。一直以来,他内心空缺的某个地方,此刻,正在慢慢被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