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计巍·
对于“空心病”(编者注:价值观缺陷导致的心理障碍,症状为内心空虚、失去生活意义和目标),我们可能并不陌生。今年2月,一本叫《余生不上班:我的乡村人生实验》的书出版,它的作者罗逸(见图),就是这样一个“空心人”。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好学生,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过程中,她开始出现身心问题。在同龄人忙着进修学业、发展职业、生儿育女时,她仅仅做了一件事——搞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以下内容根据罗逸口述及书中内容整理:
整个世界与我无关
从中学到大学,我只知道自己很难受,失眠、暴食、抑郁,但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问题。
小时候,正常的孩子都要去玩耍,但我很少玩过,我只是老师让我学什么我就坐在教室里学。上了高中后,暴食的情况更加严重。高二或者高三的时候,我开始感到活着毫无意义、毫无目标。最终,我的高考成绩只比重本分数线高几分,但我也丝毫不觉得难过。整个世界都与我无关。
上了大学后,校园里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但我不知道该选什么、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去和人打交道。看到我身边的同学做事游刃有余、身边有一大堆朋友,我就想我是不是有问题?觉得自己很不好。
在我三十多岁时,我才知道这是一种“空心病”。我从当时北京大学副教授徐凯文的一个演讲里听到这个概念。我不会把这些问题和家人说。母亲和我讲过的话不超过10句。父母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争吵。
23岁,我大学毕业,随便在浙江那边找了一份外贸跟单员的工作。工作之余,我也在“挣扎”着去寻找一点亮光,比如说在网上看一些有意思的事。在一篇博客里,我了解到北京郊区的“小毛驴”是一个很开放的农场,学生、学者、背包客、想转换赛道的中年职场人都来到这。我线上申请了农场的“媒体宣传”岗位,并被录取。我很快辞了职,一个人去北京。
乡村冒险
过去我只会“动脑”,2011年到了“小毛驴”农场后,我开始学习“动手”。我生在浙江台州的城市里,连家务都没怎么做过,但在这里,我体验了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除草、第一次种菜、第一次做馒头、第一次养狗、第一次看见一头活的毛驴……日子每天都是新鲜的,我的“空心病”被挤到角落里。
但农场并没有让我的“空心病”痊愈,一年后,当我在办公室里做着“媒体宣传”的工作时,过去那种抑郁、空虚的感觉又向我袭来。就在这期间,我的男友(现在的丈夫)有个机会去重庆做免耕覆盖的工作。他说,我们去重庆吧。
2012年的冬天,我们带着在农场养的一只猫、一只狗,以及很少的行李,从北京坐火车来到重庆长寿区洪湖镇凤凰湾的山上。我们租了几块无法连到一起的地种水稻、花生、茄子,而我之前在农场零星的农耕体验,根本无法支撑我完成在山上耕种的设想。我们当时在村里住的也是毛坯房,需要自己通水、通电、买家具、修卫生间。我觉得自己卷入了“生产+生活”的旋涡,每天疲于奔命却毫无收获。
2013年夏天,我头也不回地走了。但后来我发现,事情的另一面是,这种痛苦非常现实和具体。它让我从那种和现实脱离的状态里走出来。认识痛苦,是“空心人”的重要一课。
2015年,我开始在一家自然教育公司做文案策划。我长久地坐在电脑前,以外卖为食。不出意外地,身体又开始出现不适,那个想法又出现在我脑袋里:我要去乡下!
一生的命题
2018年,我来到了重庆巴南区百胜村,看中了一栋带院子、旁边有池塘的房子。刷墙漆、清油污、抬家具、清杂草……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搬迁搁浅。
2021年,我33岁,女儿2岁,第三次进村的机会突然降临。这一次完全是我丈夫的主意。我们搬到了重庆南山上的一个村子里,离市区20分钟左右的车程。不过这次,我一边远程线上工作一边带娃,忙得不可开交,疲于应付眼前的事。两年后,我辞了职。
搬到山上时,女儿还没有上幼儿园,吃喝拉撒都离不开我。或许由于小时候妈妈是不管我的,所以我潜意识里也会觉得我的孩子不需要管。我没办法很好地回应女儿的需求,迎来了新的问题——如何连接上我最亲近的人。我开始观察孩子的反应。以前女儿如果找我要一个东西,我的态度就是:“行,你拿去”“我给你买”,就想赶紧打发她走。要是她开始哭,我就会很烦。但现在,她哭了,我就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完全没有走到她的内心去,只是在表面应付。
我家门前那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树启发着我: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它从来无须用工作、身份来证明自己的价值。雨水来了就吸收雨水,太阳来了就吸收阳光,每天不慌不忙。存在,就是一种价值。
现在,我在山上看书、写作,也做跟乡村有关的短视频。我的“空心病”没有消失,相反,我发觉它可能是我一生的命题。这一路上,我踩了很多坑,有一天,我的那颗种子,忽然在脚下的坑里发芽了。
(摘自3月10日微信公众号“北青深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