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如意

作家文摘 2025年06月27日 ·俊 枫·

  晨曦初露,我来到广西阳朔如意峰游览。青石阶梯蜿蜒而上,阶面沁着薄露,苔痕斑驳处泛着幽绿的微光。山岚未散,乳白色的云雾在林间游弋,将远处的峰群裹成朦胧剪影,恍若宣纸上晕开的淡墨。仰望山头,顶上缠着几缕白云,峰峦起伏,确似“如意”一般曲折盘绕。山岚如纱,缠绕着喀斯特地貌特有的峰林,将整座山体浸染成深浅不一的青黛色。

  山脚的索道站台沉浸在晨光里,钢缆悬垂如琴弦,泛着冷冽的银光。踏入全透明吊厢,门扉轻合,脚下青石板倏然退远。缆车无声滑入雾霭,吊厢玻璃蒙着水汽,指尖一抹,便擦出一扇观景窗:朝阳穿透云层,将62°倾角的索道镀成一道金色天梯,直插千米之上的峰丛秘境。这座由三座喀斯特孤峰组成的空中花园,即将以最惊艳的方式揭开面纱。吊厢启动的刹那,脚下稻田倏然缩小成绿色棋盘,遇龙河化作绕峰玉带。全透明玻璃地板下,剑戟般的峰林正以45公里/小时的速度迎面扑来。

  缆车初行时低悬于树冠,近得能看清松针上滚动的露珠。吊厢掠过竹海,竹梢随风俯仰,碧浪翻涌间惊起白鹭,翅尖扫过玻璃,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水痕。俯视彩溪谷,晨雾如融化的牛乳漫过溪石,几尾青鱼搅动粼光,恍若游在云端。

  行至半程,缆车陡然爬升,山风撞得吊厢轻颤。云雾忽被撕开裂隙,脚下喀斯特峰林如巨兽脊背裸露,岩壁褶皱间垂挂的藤蔓似苍绿璎珞。仰头见项链峰的“望夫石”近在咫尺,石纹如泪痕斑驳,雾丝缠绕时竟似衣袂飘举。对向缆车擦肩而过,吊厢里游客的惊叹声与相机的咔嚓声碎在风里。

  缆车爬升更高处,近乎静止般悬于云海。朝阳将群峰之影投于雾幕,形成一圈金色佛光环绕吊厢。玻璃倒映着人影与山影重叠,仿若踏入镜像世界:左侧玻璃外,如意索桥如一缕红绸飘荡在深渊之上;右侧玻璃下,玻璃栈道上的游人缩成彩点,在悬崖边缘织出细碎光斑。忽有山歌自谷底传来,壮族女子的嗓音清亮,穿云裂雾,与缆车机械的嗡鸣交织成奇妙韵律。吊厢轻触终点站台,门开时云雾裹着松香涌入。回望来路,钢缆已隐入蒸腾的云气,唯见一串吊厢缀在雾中,如仙人遗落的琉璃棋子。

  下了缆车,沿石阶盘曲向上,但见元宝峰宛如被镀上赤金的古钱币,圆润山体裹着青灰色岩壳,褶皱间垂落的藤蔓似铜锈斑驳的纹路。攀至山脊线,岩壁豁然裂开一道天然观景台,石缝中斜生的老松虬枝如龙爪,托起半壁云涛。裸露的喀斯特岩层如巨兽鳞甲,雨水冲刷出的沟壑中,地衣与蕨类织成翡翠蛛网。岩缝间忽见野百合擎着白焰般的花朵,根系紧咬石隙,花瓣上凝着夜露,折射出元宝峰倒影——恰似一枚被山神遗落的宝印,半浸在雾海里。

  前行到如意索桥(见图),朱红色钢索横跨两峰之间。桥身缀满铜铃,山风掠过时,铃声与红丝带翻卷的猎猎声交织,似万千祈愿正被风神逐一诵读。踏上索桥刹那,木板微颤,58米深的彩溪谷在网格状桥隙间时隐时现。壮家阿婆在桥头兜售丝带,苍老手指捻开红绸,笑纹里藏着半句山歌:“丝带过桥头,烦忧不过秋。”

  走到如意云顶观景台,突然读懂“如意峰”的命名玄机。晨雾退去的刹那,360度无遮拦的视野中,喀斯特峰林似千万柄青剑刺破云层,阳光在峰尖跳跃出金色涟漪。东南方的月亮山正上演“月洞穿日”奇观,西北面的漓江转折处,竹筏群化作青罗带上的墨点。环形观景台凌空悬于峰顶,200平方米的钢化玻璃地面如凝固的冰湖,倒映着流云与飞鸟。白雾自山谷蒸腾而上,撞上观景台玻璃围栏后碎成浪花。立于台缘,如立巨轮甲板——元宝峰是左舷的青铜礁石,项链峰为右舷的翡翠孤岛,索桥则似一道被风扯断的朱红缆绳,半浸在乳白色雾涛里。时有山鹰从云层俯冲,翅尖掠过祈福圣坛的铜铃,叮当声惊散雾气,刹那裸露出峰谷间错落的壮寨和青瓦上浮动的炊烟。

  六月的风掠过林中漫步道,摇碎满径光斑。左手边钢网外垂着气生根编织的藤帘,右手玻璃下可见板根如龙爪扣入岩缝。行至转角,一株百年青冈树横卧成天然拱门,树干覆满绿绒般的苔衣,树洞中探头的小飞鼠与游客对视刹那,倏然化作灰影消失在密叶深处。钢格栅与玻璃拼接的步道如一条鳞甲闪烁的巨蟒,蜿蜒穿行于古树冠层之间。脚下时而传来格栅空洞的轻响,似踩响老杉木琴键;时而踏上玻璃路面,腐叶与蛛网封存在透明夹层中,如琥珀里凝固的时光标本。

  前方138米长的玻璃栈道如冰棱刺入虚空,竟是建在垂直崖壁的腰部。低头可见百米深渊处,采药人踏出的小径如草蛇灰线曲折。当山风裹挟着桂花香掠过耳际,玻璃桥面竟微微震颤——这刻意保留的近5厘米厚的弹性设计,让每一步都踏出心跳的韵律。198米深的彩溪谷裸露出獠牙般的石灰岩,岩缝间横陈着坠落的松果与苍鹰翎毛,恍若深渊陈列着山的骸骨。

  来到数字体验馆,运用虚拟技术呈现动态桂林山水,游客可沉浸于“人在画中游”的意境,实现自然与科技的创意碰撞。这座藏在山腹的科技洞穴,正将阳朔美景炼成数字金丹。戴上VR眼镜的瞬间,岩壁化作像素瀑布倾泻。黄布倒影的渔火在虚拟漓江上漂移,指尖轻触,光影便碎成金鲤四散。壮族铜鼓的纹样被解构成数据流,铜芒鸟纹在空气中振翅,羽翼扫过之处,实景沙盘上的微型如意峰同步泛起虹光。

  暮色在钢缆上镀了一层旧铜色,返程吊厢逆着光晕滑行,如同穿过一条时空隧道。玻璃窗框里,群峰正将白日吞下的光一寸寸反刍成霞。去时左侧的元宝峰此刻移居右侧,岩壁上那道形似麒麟的阴影已褪成水墨。吊厢掠过同一片竹海,竹梢在晚风里翻出银绿叶背,恍若群山抖落满身鳞片。彩溪谷的雾散尽了,露出溪底被缆车阴影切割的夕阳碎影。铁索悠悠划过千仞绝壁,俯瞰脚下弯曲的遇龙河,竹筏如叶,载着戴斗笠的渔人缓缓漂过水墨画般的倒影。此刻方才懂得,这“甲天下”的山水,原是大自然最写意的留白。

  离地百米时,吊厢轻颤着穿越最后一段雾霭。俯瞰山下,漓江如练,村庄如豆;游船在江面上划出长长的波涛,远处山峦层层叠叠,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一只晚归的白鹭追着缆车俯冲,翅影掠过厢顶。触地瞬间,青石板站台亮起柔蓝地灯,像为缆车接风的星毯。回望索道,钢缆已隐入夜色,唯剩一串吊厢亮着暖黄内饰灯,如被晚风提走的灯笼,正将云顶未诉尽的山语,默默编入漓江的夜航船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