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理群:一生中最好的阶段

作家文摘 2022年03月04日 ·艾江涛·

  “现在是我一生中最好的阶段。没有任何外在干扰,而且我的写作也不准备发表,进入一种自由状态,有一种爆发式的状态。”在距离北京市中心几十公里外的养老院,82岁的钱理群(见图)端着搪瓷缸子在沙发上坐定,和我们说道。时间虽是冬天,讲得兴起,他仍会拿起旁边的蒲扇,边扇边说。

  思维依然高度活跃

  2015年搬进养老院后,卸下北大著名教授等帽子,钱理群谢绝所有媒体访谈,潜心写作,关注重点也由原来的鲁迅研究与现代文学史研究,转移到更符合自己本性的思想史与精神史研究,背后心向往之的,是追求为中国的历史与现实创造具有解释力和批判力的理论。在他看来,知识分子真正的责任,是为社会提供一种价值理想。

  “熟悉我的朋友,知道我晚年形成一个习惯:每天早上有意识早起半小时。我平常7点起床、6点半就有意识,这半小时干什么?胡思乱想,就会产生非常奇特的一些学术研究思路。我的很多重大研究全部是胡思乱想出来的。”2021年12月8日,在给北大学生的最后一课上,钱理群话刚说完,台下笑声四起。

  思维依然高度活跃的钱理群,喜欢思考前沿问题。人与自然关系的剧变、人类长寿时代的到来、新科技与体制结合带来的一系列问题,都为钱理群所关注。

  在养老院生活多年,钱理群对老人有了更多贴近的观察与思考,他告诉我们:“我的新学问是养老学,准备写一本书,现在已经写了八九篇文章。”

  找到三个永恒

  “老人都希望安稳,为什么自己老了,还遇到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极度的困惑,也让我提出一个问题:动荡的年代到哪里寻找永恒的东西?”

  钱理群将目光投向自己研究了一辈子的现代文学史:

  实际上在抗战时期,很多人也面临这个问题。动乱时期怎么追求生命永恒。我特别注意到两个现代文学作家。一个是沈从文,沈从文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从变动社会里求不变的东西。另一个是冯至,他当时选择在昆明郊区树林里的一个屋子里住,在林间小路,他发现两个永恒:一个是大自然的永恒,不管社会多动荡,天还是要下雨,云还是要浮动;再一个就是日常生活的永恒,不管发生什么变化,人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该结婚就结婚,该恋爱就恋爱。我就从这里得到极大启发,找到三个永恒。一个是大自然,第二个就是日常生活,第三个是历史,我研究历史。

  这种精神上的安稳与进击,贯穿于他的整个晚年生活,如同他在养老院卧室挂的两张自己的照片,一幅陷入严肃的沉思,一幅露出弥勒佛一样的笑容。

  2018年,钱理群与老伴崔可忻几乎同时被诊断出癌症,两人并未寻求更多治疗,而是全身心投入生活。2019年8月4日,帮他料理一切日常的老伴去世后,他走出过去完全精神性的存在,开始关注吃的东西,也会在下午抽一小时到院子里与自然相遇:

  这棵树你早上看,有阳光去看,下雪去看,完全不一样,不断有新的发现。回到家里,就会有新生的感觉。

  鲁迅最适合这个时代

  2021年,钱理群编写了《钱理群读鲁迅》和《钱理群新编鲁迅作品选读》,并在B站向年轻人再讲鲁迅。选择在这样的时刻讲鲁迅,钱理群别有深意:

  鲁迅最大的特点是,他有一种异类思维,对大家公认的价值与认识提出质疑。当一个人生活很舒服,满足现状的时候,不会读鲁迅;当你对现实生活产生疑问,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想找另一条路的时候,就是接触鲁迅的最佳时间。

  在钱理群看来,鲁迅最适合这个时代。他的杂文就是典型的网络文学,不管是那种对现实的快速反应,还是鲜明犀利的语言,都极为吻合网络传播的需求。钱理群笑言:

  现在的知识分子要产生影响,要靠网络。比如说我影响最大的是那句“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很多人知道钱理群,可能因为那句话。这就是鲁迅式的表达,高度概括而又形象,那种让人一听就难忘的表达。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2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