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龙著 天地出版社2021年9月出版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玄奘取经对现代的最大影响,既不是他取来的经文,也不是他勘察的地理,而是一部新奇的小说《西游记》。
事实上,玄奘翻译的经文过于咬文嚼字,并不符合中国人的胃口,他使用了大量的音译词,并且认为很多佛教概念不应意译,因此译文显得晦涩难懂。也许佛教学术精英们会欢迎他的做法,但接受者中占多数的还是普罗大众,于是玄奘的辛勤劳动反而被束之高阁,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他的《大唐西域记》也是异常详细,但在此书完成十几年后,中亚部分的内容就由于阿拉伯人的进攻、地理信息的改变而过时,印度部分又过于琐碎,加之没有同期佐证的材料,书中大量的地名都还没有找到现在对应的位置。
人们真正感兴趣的反而是他的传奇经历本身,但又觉得还不够传奇,于是发挥了足够的想象力加以二次创作,《西游记》就这样诞生了。小说是明朝吴承恩创作的,但事实上,它的源流却要早得多。
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中,《西游记》的雏形就已经大体具备了。同时,我们也可以从这本小册子中看到学术佛教和大众佛教之间的区别。学术佛教总是研究更加思辨性的世界本源问题,而大众佛教却只是接受一些观念,诸如转世轮回、诸色神佛等。
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其中也有一个类似于孙悟空的角色——花果山猴行者。在印度神话《罗摩衍那》中,有一位神通广大的神猴哈奴曼,曾经帮助过印度教大神罗摩找回他的妻子。学术界普遍认为神猴哈奴曼很有可能是《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原型,因此,猴行者这个角色也很有可能是受哈奴曼的影响而出现的。
在小册子的一开始,三藏法师带了五个徒弟前往西天取经,他出场不久,猴行者就也出现了。不过小册子中的他不是猴子形象,而是一个白衣秀才。猴行者主动来投奔三藏法师,他对法师的前生今世了如指掌,表示法师已经连续两世前往印度取经,但都因为缘分不够而在途中遇难,现在是第三世了。
此外,跟随法师取经的并没有猪八戒和沙和尚,而是另外五个徒弟。他们必须经过36个国家,可以看作汉代以来所谓“西域三十六国”说法的延续,虽然唐代西域国家早已不是36个。
在《取经诗话》中还故意留了一个尾巴:唐三藏通过祈祷的方式得到了大部分经文,不过经文中还缺了一种《心经》,在回程时,到了盘律国香林,有神人将这部经给了他。从此以后,《心经》的地位也提升了。
《金刚经》
除了像“三藏西游”这种戏剧性的事件会给人们带来想象力,在民间,随着佛教一些观念深入人心,中国的民间文学也丰富起来。另外《心经》还不是中国民间的“第一经”,这个地位应该让给《金刚经》。
从北魏开始,中国人就慢慢形成了几个佛教理念,最重要的有三个:
第一个理念是念经可以消灾。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金刚经》,又称《金刚般若经》。唐初人们写了几本关于《金刚经》灵验的小说集,其中最著名的是唐太宗时期的宰相萧瑀所作的《金刚般若经灵验记》 ,作为宰相,萧瑀本人笃信佛法,更相信金刚经的“功力”。
《金刚经》是一本大乘佛教的纲领性经文,最著名的译本是鸠摩罗什翻译的,其字数只有5000多字 ,主要阐述的是大乘佛教一切皆空的理念,除实体是空(性空)之外,所有的时间规律包括佛法也都是空的(法空)。短短的5000字阐明主要理论,的确是一篇非常好的经文,但是,经文并没有任何消灾祈福之类的暗示。
《金刚经》传到中国后,由于篇幅适中、道理明晰,很快成了大乘佛教的教科书,和尚们更是背得滚瓜烂熟。于是,《金刚经》就被赋予了另一重重任——消灾。人们认为只要反复不断地背诵经文,就能起到消灾的作用。
第二个理念是地狱之苦。唐人小说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描写地狱之苦的。 在佛教传入中国以前,中国人是没有地狱和死后受罚这些概念的, 人们虽然也相信往生,但基本上认定往生就是与现代世界接近的另一个世界。汉代之所以厚葬,就来自这个理念,要将财富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享用。
到了佛教来临之后,人们开始相信有个地狱了,也就不再考虑将财富带过去,而是讲究修行、积福,通过自身行为来避免在地狱受苦,这实际上是一种进步的表现。在依靠财富打通死后的世界这条路上,穷人是没有办法操作的,此生受穷,死后也一样受穷。可是积累善行,对于穷人和富人都是平等的,这种平民主义的关怀有利于佛教在中国的推广。
第三个理念是六道轮回。在几乎所有民间佛教故事中,轮回都成为最重要的主题。在佛教传入前,中国也同样没有轮回的概念,人只是死去,不会再回来,有少数被认为死后复生的,也只是“神迹”。至于道教中的修仙,并不是死后登仙,而是在活着的时候就鸡犬升天了,所谓“活神仙,死菩萨”。
佛教到来后的轮回观念是如此流行,已经占据了直到近代每一个中国人的头脑,将之视为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佛教在中国的最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