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向花处

作家文摘 2022年04月19日 ·文清丽·

  

  (选自《江南》2022年第2期)

  进到他办公室,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窗明几净,墙挂一幅行书,上面抄录着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桌上文件、书报井然有序,窗台绿植盎然。书柜里层层叠叠的书,文史哲不等,上面搁着一副红色的乒乓球拍,一看就很专业。几个精致的茶叶罐摆在显眼处,满屋闻着有一股清新的花香味,而无香烟味。窗外,绿树红墙,再细瞧闪光的地方,就是水面如镜的北海。桌前,放着一个银色的镜框,上面是我们美丽的林特特同学,远处是大海,脚下是白色沙滩,她穿着白裙子,系着红发带,一缕长发在海风中飞扬着,一双大眼睛很是撩人地看着桌子的主人。欧局长给我端来热气腾腾的红茶,一闻就是好茶。再瞧眼前的人,皮鞋锃亮,面色红润,举手投足,充满了军人的英武之气,又暗透儒雅之风。

  林特特好吧?

  挺好,就是忙,她编报纸,你知道,一周三版,忙得团团转。

  这时,一位少校拿着文件夹喊了报告进来,我要起身,欧局摆摆手,我只好重新坐下,可余光仍禁不住打量起他来。他给干事指了材料中的几个地方,都是小声说话,最后说,这三个地方再核实一遍,一定要严谨,还有标题,再仔细推敲下。还有,钉书针要钉正。

  干事脸红着毕恭毕敬地退出后,我一时不知说什么了。欧局坐在大班桌的后面,神色微笑,面目安静,一副领导者的风范。问了我工作情况,又说需要他做的,他一定帮忙。说林特特常在他面前提起我,说我有才华,是她最好的姐妹。这时电话又响了。

  他在电话里似在布置干部述职的程序,条理清晰,语词简洁,我怕影响他的工作,悄悄出屋再给组织处干事打电话,电话仍无人接。我好后悔没要他手机号。在欧局跟来人处理公务时,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办公室,沙发拐角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放着一袋菜,一棵嫩嫩的西兰花放在最上头,下面露出红红的一团,想必是西红柿之类的。真是一个好男人,我心里又把我家那位埋怨了一顿。

  他放了电话,我进去,他抱歉一笑,给我续上水,体贴地说,要不,你看一会儿报纸。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组织处的干事,说他刚才出去处理了个急事,对不起。我忙说欧局长打扰了。他说自家人,见外了,说着起身一直把我带到组织处干事办公室才离开,走时,还没忘轻轻带上门。

  办完事,我刚走到楼道,就听到一阵啪啪声,循声望去,办公楼中间的大厅里,两人乒乓球正打得凶。我还没走到跟前,就听有人叫我,原来是欧泽明。大冬天的,他却穿着一件红色的背心,正打得火热。看他身材,结实有力,一点儿不像五十岁的样子。我站着看了一会儿球赛,他打得不错,攻球对方基本招架不住。他笑着说,要不,你也来几下,我忙说不会,不会,立即离开。

  离开总部大楼时,我回头望去,蓝天下高高的办公大楼,更是气派。走在阔大的林荫道上,望着大路两边金灿灿的银杏,看着一个个穿着体能服的年轻军人口罩挂在脖子下面,在跑步,我忽然想给林特特打个电话。

  拨到最后一个号码,我犹豫了片刻,挂了。停了一会儿,又给刘娜打电话。相比卫洁,我跟刘娜关系更近些,还有跟她说话,你只管放心,就像进了保险柜一样安全,而不像卫洁,你上午说的话,下午所有同学都知道了。

  我激动地把我在机关大楼遇到林特特的丈夫详细说完,等着她说话。刘娜半天只管嗯嗯,搞得我兴奋荡然无存,她最后说了什么,我都懒得听了,只记着她说,她正在忙着检查电脑呢,马上要保密检查了。

  回到单位,我发现桌上也有一份保密检查的通知,忙把手机、电脑清理了一遍,眼前时不时还浮现出那高高的大楼,红红的地毯,卫兵庄严的脸,还有欧局满脸的微笑。

  正在这时,卫洁打来电话。卫洁在武警电视台工作,她好像每天不是在拍节目就是在拍节目的路上。

  你猜我前两天见到谁了?

  巩俐?卫洁喜欢看电影。

  哪呀,我看到林特特和她丈夫了。就是那个局长。

  我一下子来精神了,在哪?

  在人艺剧院门口遇到的。特特挽着她丈夫的胳膊。

  林特特好幸福呀。

  哪呀,他们就坐在我后面,演出看到一半,我一看,那局长睡着了,你要知道这话剧是根据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改编的,这老天爷竟然睡着了,我以一个新闻系高材生的高度敏感捕捉到:一、林特特不幸福。她好面子,如果她幸福,肯定告诉我们了。谁家有好花不让人赏呀。二、中场休息时,我看到林特特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好像在拭泪。三、演出散场后,我发现那局长跟在后面,接电话。林特特走得好快,根本就不等他,你说这难道没情况?

  正在这时,办公室电话铃响了,我忙对卫洁说我有事,再联系。

  四

  年底,我接到去南京参加直属单位中层领导培训班的通知,爱人一听,就老大不高兴,说我走了没人给他烧洗澡水,没人给他做饭,他好可怜。本来我不高兴,但听到最后,笑了,说,干脆我把你带上吧,去重温一下我年轻时的时光。

  爱人说,你巴不得摆脱我呢。

  我笑笑,说,哪能呢,其实我内心好想出去散散心。况且学习就在我的母校,二十多年过去了,母校是否跟我们一样,也物是人非?我好想知道。

  收拾行装,我拿出通知,一件件地从衣柜里边取边画钩:军装常服、迷彩服、常服外腰带、织织外腰带、制式鞋袜、胶鞋。

  爱人站到我旁边,拿着厚重的陆战靴说,这个也带?

  当然,迷彩服得配陆战靴呀。

  嗳,老婆,我感觉你不像是去学习,好像是去打仗。爱人说着,搂着我的腰。我说,快松开,没看人忙着吗?再说不就两个月嘛,怎么搞得像生离死别。

  从你接到通知那天起,看着你一会儿跑步,一会儿做俯卧撑,我怎么觉着你就像去打仗,是不是要打仗了?连你们文化单位的人都要装备齐全地去培训?

  军人嘛,时刻准备着打仗,打胜仗。爱人一听我这话,再次搂住我,这次,我没有松开。他这么一来,我感觉出行有了一种悲壮感,也再次体会到过去老歌中唱的: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

  

  我们一间屋子住两人,跟我同屋的是广电部的一个女记者,她比我小十来岁,我们没有太多共同的话题。正当我望着门口苦闷时,林特特忽然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我。

  这是她婚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晃两月没见了。我拉着她坐下,看她瘦了,眼窝深了,但白军帽、蓝军装,金色的大校肩章,为柔弱的她平添了几分英气。

  怎么样,最近挺好吧?

  还行。你呢?

  我回答还那样,整天单位忙,家里忙,儿子也快毕业了,得找工作,好多事,够操心的了。对了,前阵我在机关还看到了你爱人,他对我很热情,还让我到他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给我倒了茶,要知道,否则我连大楼都进不了。

  他回家告诉我了。

  你这个死东西,有了爱人就忘记朋友了,我跟刘娜卫洁都挺想你的。

  我嘛……

  正在这时,我的同屋回来了,林特特起身告辞。          (选载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