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的小巷口有家米粉店，每天早晨我上班的路上，都要去那里吃碗爽滑细软的米粉。米粉店简陋得只有一个敞口锅、几张四方桌和条凳，可生意不错。

　　米粉店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女人性子温和，手脚极麻利，切肉，端粉，收钱，洗碗，一个人做得滴水不漏。男人平头圆脸小眼睛，皮肤黝黑，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手脚利索，烫粉、煮肉汤、配料，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米粉转眼间便成。

　　夫妻俩有个孩子，在附近的中学上高中，高挑结实，早上我吃粉时，常常能碰到他。人多时他想帮忙，夫妻俩便异口同声催他赶快去学校。

　　有一年春天，奶奶生病住进医院。我在医院陪护时，意外地遇到米粉店老板。

　　原来他的儿子与人发生冲突，让人给打了，伤势很重，被送到医院后，一直昏迷不醒。这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啊，两口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终日以泪洗面。

　　深夜，我常常看到他坐在儿子床边，握着儿子的手说：“孩子，放心，凶手一定会被抓住，你要赶快醒过来啊！”

　　为让儿子尽快醒来，他顾不上店里的生意，每天都陪在儿子身边，给他讲过去的事，儿子从尿布时代到青春时期的事，他如数家珍。往往讲着讲着，就老泪纵横：“儿子啊，爸爸恨不得替你受罪，恨不得把凶手千刀万剐……”

　　有一天，女人给儿子擦洗完手和脸，男人又开始对昏迷不醒的儿子说话。突然，他看到儿子眼角滚下一滴泪，接着渐渐睁开眼睛。男人见儿子醒来，高兴得不知所措，想对儿子笑笑，却禁不住号啕大哭。

　　孩子是醒了，公安局却没能抓住凶手。他们虽然查到了凶手的身份，但排查多次也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男人隔两天就去公安局打听一次，案情仍毫无进展。他心疼险些丧命的儿子，每每看到儿子那一身的伤痕便愤怒不已。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我去找凶手，就算逃到天边，也要把他抓回来，为儿子报仇！”

　　女人红着眼圈劝他：“人海茫茫的，找人就像大海捞针，什么时候能找得到先不说，家里怎么办？孩子住院已经把家底掏空，我们的粉店要赶紧开门做生意才行啊！”女人用手擦干眼泪，“再说，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有个好歹，我和孩子怎么活呢？”

　　儿子也劝爸爸：“人家公安局都没办法，咱们还是算了吧！”

　　可是男人说：“儿子，我不能容忍伤害你的人逍遥法外。等你长大做了父亲，你一定能理解我。”

　　他最终说服女人和孩子，拿上凶手的画像，踏上寻凶之路。

　　四方打听，到处奔波，寻遍与凶手有关联的地方，哪怕是打听到一丁点儿的线索，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寻找。为节省开支，他一天只啃两包方便面，住最便宜的旅社。后来手头的钱越来越少，他就一边打短工，一边寻找凶手的下落。有时找不到活计，他不得不整天挨饿甚至露宿街头。

　　一次寻到河南，男人生病了，加上没吃饭，昏倒在车站。有位好心的中年女子给了他一瓶矿泉水、一包糕点，这才救了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将近一年的寻踪觅迹，男人终于找到凶手藏匿的地方，他报了警，带着警察一起去抓。但凶手实在太狡猾，居然从警察的包围圈中逃脱。警察一路追赶，男人留了个心眼，他一个人抄近路到前面去拦截。在一条宽阔的大河边，凶手慌不择路掉进河里。

　　凶手是旱鸭子，不会游泳，他在河里扑腾着双手，大喊救命。男人一开始无动于衷，后来看着他秤砣似的沉下去，立刻跳进河里去搭救。警察赶到时，他刚刚把凶手拖上河岸。此时正值隆冬，他又上了年纪，直冻得嘴唇乌黑，瑟瑟发抖。

　　“他重伤了您的儿子，您想必对他恨之入骨。可是，”事后警察问男人，“他落水了，您为什么还冒险去救他？”

　　“天寒地冻，我不去救，他会淹死的！”男人脱口而答。

　　“您做得好啊！”警察点头。

　　男人平静地说：“无论如何，他只能接受法律的惩处，他不该死吧？”

　　“对！”

　　“他要是就这么死了，生不如死的是他的父母。”

　　（原载《芒种》2022年第4期，原刊责编：张启智）

　　本栏目由中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创作基地协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