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艺坛回忆录(1902-1945)》选载之五·至此结束

明星的甜酸苦辣

作家文摘 2022年04月19日

丁悚著 丁夏编 上海书店出版社2022年1月出版

四大名旦荀慧生(左)、程砚秋(中下)、梅兰芳(中上)、尚小云(右)合影

刘琼与严斐

  不唱戏的总是歆羡着大角儿的幸运,会赚大包银,能得管接、管送、管吃、管住的四管待遇,还有人家天天来邀请饭局。其实一个唱戏的能成为名伶,做到红角儿地位,千人中能有几人呢?况且其中甜酸苦辣备尝,非身历其境者,谁都不知。

  程砚秋赴宴受窘

  笔者少时恒与若侪交接,故其中甘苦知之较多。大凡每个唱戏的角儿,任你一等一的红,都有他们不堪告人的苦事,小而言之,就以人家请他们去赴宴来论,他们已视为极端痛苦事,角儿愈大,宴会愈多,那就够你麻烦了,所以京角儿都有随行记室,记录请柬日期和地址姓氏等职务,不可或疏,偶尔失检遗漏,往往酿成不欢事件。又对曾经邀宴和捧场馈送礼物之客,临别须辞行,返后须函谢,设再度重来,又须登门拜谒,较重要的,还得购些土产奉献,偶一遗漏,捣蛋之事就立至,此岂又出诸角儿本意哉?当十五年前程砚秋南来时,也曾因赴宴不守时刻,而引起峪云山人徐朗西先生的误会。

  峪云山人平日最痛恨赴宴不守时刻,而砚秋却适逢其会,讨了一场没趣。原来有一年砚秋南来(时尚未改名,然早成四大名旦之一),高亭公司徐小麟兄招宴于大西洋,并邀文艺界四五十人作陪,峪云山人为特客之一,约定六点钟入席,哪知七时主客犹未莅,而陪客已悉数报到,山人向恶人失约误时,认为不可为训,见砚秋衍时过久,已啧有烦言,至八时许砚秋始姗姗而来,山人已不多言,第含怒而已。当砚秋用过一汤一菜后,即起立向主人兴辞,于是大触山人之怒,击桌而起,直指砚秋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唱戏的,瞧得起你,请你,搭那么大的架子,一到就走,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准走!”一时宾主尽窘,几无法下台,大家又素知他是一位出名的“大炮”,谁也不敢开罪,好得从中有几个比较和他亲近的,一再劝譬,说明“今夜砚秋饭局很多,实在不能多事逗留,须请原谅”,经此一番解说,始放砚秋出松。

  事后我们常以此取笑山人,他亦自知早年的火气太大,一夕,他又在私邸宴京剧旦角章遏云,我们又谈及往事,资为笑乐,遏云本慧黠,乃谓山人:“我知道你老这脾气,所以我今天特放弃了不相干的宴会不去,非到你老人家来不可,而且还是第一个报到,最末个告退呢!”

  读者试想,砚秋身为红角儿,还会遭到这样的冤气,足见名伶也是可为而不可为,所以他现在宁愿放弃歌衫,去躬耕陇亩了。

  目不识丁的名旦

  再来谈谈荀慧生。我第一次见他,在天蟾舞台的台上,演的倒第三《醉酒》(那时北伶南下,共隶一台有杨小楼、尚小云、谭小培等,这还是他初次南下),在喝酒醉后,手扶着宫女时,见他用手指按在宫女肩上点拍,认为异事,所以印象很深。

  时老友杨怀璞(又名怀白)正出全力捧桐珊,见桐珊娶新妇貌寝,他亦竟代抱不平,似乎冤屈了桐珊,真是个捧角的忠实信徒了。

  后慧生南来,杨乃与舒舍予、沙游天(大风)们转移目标,改捧慧生,一时外界目他们三人为“白党中坚分子”。慧生北归,杨、沙两人竟设法把行事(时同任事交通银行)北调,遂了他们的心愿,也可说开捧角家的新纪录。

  慧生出来时目不识我(丁),由沙游天每天教他识方块字,兼亦临摹字帖,也算他的天资聪慧,居然进境甚速,甚至后来连绘画也给他学会。慧生有一最大好处,乃是肯受人指点,每值下台后,总是遍询在座的,今天台上有何缺点,或须改革处,我们总是据实地告诉他,下次重演他必改正,他能居四大名旦之一,初非幸致也。

  刘琼与严斐

  刘琼在今日的艺坛上,不失为一个优秀人才,而尤以最近于影剧两艺,所获的成就更伟大,平日也束身自爱,生活严肃,不似其他稍获成就,即不可一世的艺人可比拟。

  按刘琼之进影圈,是金焰一手包办,当时他寄食于金家,交谊甚笃,在影圈同人中,金的生活比较安定,但是还谈不到富丽,同时在金家宿食的,也不止刘琼一人,所以等于开大锅饭,大家都要相帮动动的,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坐食。那时刘是绝对无地位的一员,很惧怕老金,但性奇懒,每天总睡到午饭起身,起身后就吃现成饭,吃饱午饭后,又拍拍屁股,往外就溜,人美就说:“刘大个儿(当时的混号,后来又改叫老刘)挺懒了,也不帮帮我们洗涤洗涤碗盏,收拾收拾台凳,吃饱就走,很像大少爷派头……”这可见当年他的“吊儿郎当”脾气了。

  后来他就踏进影剧坛,地位渐高,乃是得力于几位好友的提携,吴永刚就是其中最出力的一位,他娶严华妹妹严斐做夫人,新婚后,就租了斜土路邻近联华摄影场(现在华影第四厂)吴永刚家里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亭子间作新房。

  一天我和内子到老金家去玩,出来路过吴宅,弯进去看看刘琼和严斐的新房,老刘已出去了,严斐在家,极力招待一番,并告诉内子说:“这两天够苦了,老吴的女佣返乡,灶下事,都要亲自动手,一向做不来的,所以都拿不上手,尤其是生煤球炉子,永远生不旺的。”言下凄然,内子也代为她难过,想她一向傻头傻脑小孩子一般,一旦做了人家媳妇,当然要下厨房的;又加上住在那这个冷静偏僻的所在,六亲无靠,举目凄凉,内子几为之泣下说:“我有女儿,决不肯嫁这样的人家。”于是下厨房,代她生旺煤炉,并教她烧煤炉的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