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告诉我他前妻是名幼儿园老师,他起初一见我,真以为那是他前妻再生。据他说,他老婆长得很漂亮,凡事特别认真,对家里好,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后来,他大概感觉我其实骨子里是很浪漫的,用他的话说,不安分,就经常旁侧地敲我,说,女人要守正,要端庄,要有妇德。我不信他说的关于他老婆的事。我翻遍了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没有他老婆的任何东西,我不相信。有次我清理地下室,终于发现了。地下室全是成排的书柜,都是一些理论书,可是书柜里有一只铁皮箱子,从来没打开过。我一直很好奇,一次趁他出差时,我从他的一串串钥匙里一个个试,终于一把钥匙打开了。里面东西好满,我吃了一惊。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他把前妻分尸了?
你悬疑片看多了吧!正经点。林特特说着,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几乎是一箱子的旗袍。有几件是碎花,格子的。大多都是纯色的绸缎,白的,湖蓝的,黄的,简直是旗袍的世界,还有一盒首饰,一叠影集,都很漂亮,我很难把这些与一个他所说的娴静的幼儿园老师联系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是他妻子的?也许是另外一个女人的。
照片上的女人跟他儿子长得好像,特别是眉眼,简直就一个人。我把箱子里的东西全翻完,还把那些衣服一件件试了一遍,真的好合身,也就是说他老婆身材个子跟我一样,我也戴上了那首饰,我都不认识镜中的自己了。
我把东西放回去时,才想起忘记了按次序放,他那么有条理的人,一旦发现我动了他的东西,一定很不高兴。我尽力回忆了半天,按我的记忆把东西放好。可是我仍不死心,又打开最下面的影集。那女人真的好美,脸型跟我有些像,穿着旗袍好像大家闺秀,我就在那一刻,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我了。照片从她出生时排列,整整六大本。他们婚后的照片是在第六本上,每张后面都有字,跟山在公园。跟山在西湖。跟山在太湖。两人都很亲昵,他搂着她,或对望着她。她呢,也是含情脉脉的。近年,一张都没有了,而影集还有许多空页。
也许这时有了电脑,人都不愿意洗照片了。
我也这么想,放回影集,上了楼,总感觉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单纯,我好像急于寻找到一些秘密似的,又到他书房找,打开他电脑,他没有密码,里面全是材料夹。
有些人故意把秘密都以材料命名的。
他家里台式电脑跟办公室电脑一样,全是文件,我一个个都看了。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在他书架最上面,发现了一收纳盒昆曲光碟,上面干干净净的,我不敢确定他是否经常看,但显然经常擦拭,盒盖干干净净的。
他一直给我说,他们过得很恩爱。他经常去墓地看他前妻的,也从不骗我。但我去看刘一炜后,就不想告诉他,我想,这是我的私事,犯不着告诉他,他知道后很不高兴。一生气,就半天问不出一句话来。我就不理他,当然最后还是他撑不住了,先理我的。他也不会像刘一炜一样说好听的话,只干巴巴地说,算我错了,别生气了,我都说我错了,老婆。倒来倒去,就这几句,我听得都要睡着了。
我一听扑哧一声笑了。我们当然知道刘一炜好风花雪月,你的胃口吊起来了,怎肯过下里巴人的生活。
林特特打了我一下,笑着说,说句难为情的话,我们夫妻之事,他都是直接,没有温存,好像完成一项任务。刘一炜跟我在一起时,真的如戏中唱的,恰三春好处无人见。许多事,我没法给你说出口,一句话,我们不比《浮生六记》里讲的差多少。看电视时,他一定搂着我。在家里,忽然就把我背起来跑。在厨房,在卫生间,在女儿房间,在任何地方,他都会笑着说,咱们欢喜欢喜吧。对,他把那事叫欢喜,而不像欧泽明说的“咱们开始吧”。好像他在跟同事说,咱们开会吧,咱们工作吧,你说你哪还有兴致。习惯成自然,我跟刘一炜在一起久了,自然就浸染上了。刚开始跟欧泽明结婚,我往他跟前一坐,他马上离我好远,还说别老粘着我,夫妻之间嘛,要庄重些。说句难听话,床上都是一个动作。有次我说你能不能变下,他说,那是荡妇所为,恼得我现在都不想跟他过夫妻生活。有次好像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我一把搂住他,撒娇让他背我,他马上说,这成什么体统,哪有做老婆的骑在丈夫的脖子上撒野。然后还没完,让我坐到他对面,他晃着二郎腿,喝着茶,好像领导批评部下似的说,女人一定要庄重,如果太随意放得开了,保不齐习惯就成自然,容易上坏人的当。他还说,我喜欢你,就因为你庄重、矜持。我们机关干部,军人找老婆,一定要娴静。对了,那些哼哼唧唧的戏不要听了,整天爱呀情呀,唱半天还唱不完一句,还戴两只戒指,整个资产阶级情调。你听些军歌、红歌,不更积极向上嘛,身为军人,思想意识要纯净。如果我没看到他的身份证,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五十岁出头的人说的,分明一个老干部口吻嘛。你说,跟这样的人,你还能谈其他艺术吗?分明就对牛弹琴呢。跟这样的人过日子,你可想而知日子是多么的寡淡。刘一炜就不是这样的,我们躺到床上了,他会放轻音乐,会抱着我跳舞,会跟我说些甜蜜的话。有时还给我拍照。满屋跑着追我,让我把他给我买的一件件漂亮衣服穿给他看,他一张张拍。到田野里,在山中,每周都有不一样的生活,我老盼着跟他在一起。一句话,他让我有一种新鲜的生活,说实话,我虽然有时恨他,可现在想来,他给我的快乐多于痛苦。正因他那么有趣,才有年轻姑娘喜欢他嘛。可你们,他走了,你们就忘了他的好。每次咱们出去,你们的丈夫都有事,是他——刘一炜主动提出当车夫,是他给咱们联系玩的出行线路。刘娜妈妈住院,也是我们家刘一炜帮忙在手术单上签的字。卫洁丈夫的工作牵线人,也是我们家刘一炜。还有你,每次到我家,都是刘一炜亲手给你做好吃的,还给你讲故事逗乐。他走了,你们一个个都不说他的好,老说现在这位好,可你们哪知道我心里的苦呀。
胡说了吧,我们都觉得人家挺好的,真的,我跟刘娜和卫洁都说这次你找对人了,会生活,有前途,对你好,你还有啥不满足的。对了,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喜欢上欧局的?是别人介绍的,还是你们遇上的?我们好想知道,又怕你多心,一直不敢问。
四五十岁的女人能有多少选择呀。她嘴里如此说,脸上却掩饰不住的得意。有天晚上,我到他单位办事,办完事,天黑了,我回家时,他忽然说,我送你回去吧。那时是冬天,下着雪,打车也打不着,他就开车送我,一直送到家。看到楼道灯黑着,还给我打着手机一直送到家门口。我看到他身上都是雪花,还在咳,当时很感动,便让他到家里坐坐,喝杯茶。他说你丈夫不吃醋?我说我没丈夫。他嗯了一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不了,以后再联系。说着,留了他电话。第二天就请我吃饭,吃了三次,就提出了求婚。我看他长相可以,也体贴,房子离我这也不远,也不嫌弃我有女儿,这不,就答应了。
会不会他是故意的,知道你单身。
(选载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