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

作家文摘 2022年05月10日 ·徐 迅·

  二妈说,你要有时间多回来陪陪你母亲!几次回去见到我二妈,二妈总这样嘱咐着我。“你母亲可怜!”二妈说。

  二妈其实也就是我的二婶。二妈生有三儿一女。她也有两个儿子在外地工作。她这样说我,其实就有她自己内心的想法,或者说是感同身受吧。

  我也在外地工作,回家与兄弟也如出一辙。但不知道是听了二妈的话,还是自己年纪慢慢大了的缘故,我后来回去,那“野”的心就渐渐收敛了些。有意无意的,留着陪母亲的时间就多了。

  说来,母亲是怪可怜的。

  母亲嫁给父亲时,父亲曾有过一次婚姻。母亲是独生女,在旁人眼里,母亲或许有些委屈。嫁给父亲后,母亲立即成了这个大家庭的长嫂。一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她都得管。然后自己又生儿育女,生育我们姊妹五六个。大集体生产时,父亲在外做铁匠手艺,她在家做工。大炼钢铁、修水库、修河道的,她什么都干过。责任田到户,育种、拔秧、插田、割稻,件件农活,更是样样离不开她。

  等到把儿女们拉扯大,一个个像鸟一样飞出鸟巢,她也老了。

  记得那年弟弟结婚,母亲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算是轻松了一下。也就是那年,我把她接到北京过了一个新年。在北京,她惦记着弟弟一家,生活也不是习惯,但在我们身边,她不知不觉还是长胖了,也清朗了些。然而,回家后没过几年,弟弟的命运突然发生不幸变故。

  弟弟先是离了婚,后来又出了一次很严重的车祸。骨盆粉碎性骨折。肠道、尿道断裂。我拼死拼活地在老家的医院里守了弟弟几个月,母亲担惊受怕,就以泪洗面了几个月。总算救回了弟弟一条命。可母亲却因弟弟的离婚和照料一个智障孩子,她哪里都去不了。

  母亲被弟弟的孩子拴住手脚,我也一时无能为力。一家陷入了一种无奈的境地——偏偏祸不单行。次年,我就生了一场大病,在北京的一家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两个儿子相继出事,母亲心里该是怎样的难过?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和妻子都瞒着她。但等我出院,一个外甥与我通电话时说漏了嘴,我才知道母亲走在自家门口竟然重重地摔了一跤,摔伤了胯骨。但她却嘱咐兄弟瞒着我,把她送进医院做了手术……

  陪母亲的时候,当然也会聊天。我母亲外婆家在一座大山里。有一回,我听说母亲小时候去她外婆家上门,她的外公外婆、舅舅们隆重地送了一头大黄牛,算是给她的上门礼。对于庄稼人来说,牛可是命根子。可见她外公外婆是怎样的喜欢她。我问她有没有这回事。她说是有。但就这一句,便没有了下文。

  母亲的嘴风很紧。

  但我和母亲一起聊天聊得开心时,还是能在她嘴里知道一些事,有时还能解开藏在心里的一些谜。比如我的外公,我一直听家乡的人说,外公与他的母亲喜欢打麻将、推牌九……喜欢赌博,赌着赌着把家给败掉了。于是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壮丁。母亲听到这事,一时急了,说,哪是这回事啊!是你大外公当年在外面悄悄参加新四军,不知怎么被政府闻到了风声,国民党就非要抓你外公壮丁不可,你外公就这样被抓去当了壮丁……

  转眼,到了那年的年关。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陪父母过年是家乡的习俗。父亲不在了,除了那年接母亲在北京过了个新年,每年我都是回老家陪她过年的。但那年我陪她吃过年饭,却因为闹新冠病毒肺炎,我们被阻挡在家乡县城和乡村老家两地,近在咫尺,却见不了面。后又因为工作,我匆匆回了北京的家。

  一年又一年。

  又是一年到来,原以为我能回老家好好陪母亲过年,但新冠病毒肺炎在冬天里不知怎么又冒了出来。为了疫情防控的考虑,政府鼓励我们就地过年。

  好在可以与弟弟手机视频。在手机视频时,有天晚上,我把这意思说与母亲。我发现母亲一愣,竟一时显得失落落的。但转而,她又告诉我:我晓得哦!你们不能回来就不回来呗!……

  “我晓得哦!”母亲说。

  说得我心里酸酸,涩涩的。     (摘自《北方文学》2022年第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