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里索 《夏日》

北宋王希孟 《千里江山图》(局部)

雷诺阿 《伞》
正如《只此青绿》舞蹈中的长裙那样,中国古代“青绿山水”里的青是指蓝色。但要说明不同的“青”并非易事。同样,在西方绘画中,各种蓝色和绿色的颜料也经历了异常坎坷的演变。
花青、石青和石绿
首先,“青绿”的“青”绝对不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中的“青”,因为在彩虹般的可见光谱中,被叫作“青”的颜色既不是青苹果、青草那种偏黄的嫩绿,也不是蓝,而是偏蓝调一点的“薄荷绿”。我们古文中的“青”却大部分时候都是指一种深蓝。在我国不同地区,有许多种不同科的植物都曾经担当过“蓝”的角色。用得最广泛的蓝有蓼蓝、菘蓝,它们甚至到当代还在应用,是民间“扎染”俯拾即是的原料。
以这些植物提取出的蓝色颜料叫作花青、靛青,除了用于画画、染布,也是美人画眉的青黛。不过,中国画里青绿山水的“青”大部分时候都不是“青出于蓝”所指的植物颜料,而是矿物颜料。因植物颜料会溶于水,一经稀释,它便均匀地沉入织物的经纬之间,不会反光,没有遮盖度,所以一般用于没骨画法、大写意,而在山水画里只用于作底色。至于青绿山水山巅上那抹艳丽的蓝色,一般是来自蓝铜矿研磨出来的粉末,称为“石青”,而山腰上的绿色来自在蓝铜矿中常见伴生的孔雀石,称为“石绿”。
亚欧大陆的许多地方都可开采到这两种矿石,因此从敦煌到罗马,各地的壁画中都常见这两种颜料。哪怕敦煌壁画上的脸都黑没了,蓝绿色的飘带却还清清楚楚。蓝铜矿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后容易氧化成孔雀石,也就是说,石青会从一种清冷纯粹的深蓝色,渐渐“绿化”,转为一种较温暖浅淡的湖蓝色。我们如今看到的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中那些蓝色,已经是经年转化之后的效果了。难以想象,它在刚刚绘就的时代,该是怎样的一种韵致?蓝色会更深,画布更白,从而衬托出山谷间温暖的赭石色。《千里江山图》看起来颜色浓重却并不俗气,正是因为石青的这种奇妙的冷感。
蓝铜矿被广泛应用在欧亚各地的古代艺术中,是最易于获得的蓝色颜料。但在潮湿的地中海气候下,原本深邃艳丽的蓝铜矿比在沙漠里更容易褪色。于是,文艺复兴时代的赞助人总是不惜重金,要为他们的宗教壁画增添另一种不会变的蓝色,它来自青金石。
色相如天的青金石
人们将青金石和黄金、玉石搭配在一起,点缀各种法器和饰品。许多出自中亚、西亚的史诗中都有关于蓝色宝石的吟唱,有时也被中译者直接翻译为天青石。除了天空和少量蓝色的花朵,自然界中很少有其他蓝色的东西了,而深蓝色又是如此冷静、有超越性,宝石清冷坚实,流光溢彩,似乎自然带有某种神圣的属性,仿佛直接对应着天国。
将这种珍贵的宝石研磨、纯化成颜料的技术,似乎直到12世纪才传向欧洲,之前它曾存在于从西亚到中亚、中国和印度的壁画,甚至拜占庭的手稿中。历经十来个朝代的敦煌壁画,几乎每一个朝代都使用了一些来自青金石的颜料——只是和蓝铜矿的应用比起来稀少得多。这鲜明的深蓝色在欧洲叫作ultramarine(中文译作“群青”),魅力所向无敌,即便它按克计价,比黄金还要贵重,画家和赞助人都欲罢不能地要为壁画上的圣母披上一件深蓝色的袍子。
如今我们看文艺复兴前后的壁画,几乎能够从其中深蓝色的面积猜测出委托人的重视程度和经济能力,毕竟颜料是按克购买来给画家使用的。如今人们最常说的,就是维米尔如何为了用群青而倾家荡产。的确,维米尔一生作品不多,销量也小,却使劲儿地在所有的画作里挥霍群青:女仆的围裙、抹布、窗帘和壁纸,当然还有著名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的头巾。对于他的家人来说,他的群青情结真是个灾难,但对我们来说则是福气了。
人工合成的“青绿自由”
到了18世纪,法国人打起了人工合成的主意,既然钴矿经由高温反应之后能变出蓝色来,有没有其他的法子让钴矿变蓝呢?在高价悬赏之下,最终有人合成了人工的深蓝色。这种深蓝色正是在瓷器蓝釉的启发之下,利用钴盐和氧化铝混合物来合成的,效果惊艳,成为后来广为使用的“钴蓝”。到了19世纪,合成蓝色特别是群青的技术更多了,管状颜料得以量产,连最穷的画家都可以痛痛快快地为身边的姑娘们安排上“圣母蓝”了。
印象派画家雷诺阿在其转型时期绘制的作品《伞》是这种颜料的一个有趣范例。画面右边的一组四个人(包括一个小姑娘),是他所惯用的“经典雷诺阿式”印象派画法,用大量钴蓝色和黑色调在一起。
文艺复兴时期的绿色还比较单调,来自孔雀石和类似孔雀石的铜矿,天然绿的宝石还有绿松石,和青金石一样比较稀有又美丽,极少用作颜料。与钴蓝的发明一样,合成绿色也是化学家的功劳,在19世纪初,两种极其鲜艳的绿色被合成了——谢勒绿和祖母绿。这细腻的颜料比矿物更易于给布料染色,又比植物颜料更稳定,一下子征服了市场。可怕的是这两种颜料都含砷,但已经有过多的产品流入了市场,它在油画颜料中也早已广泛应用,成了印象派画家们的宠儿。莫里索的《夏日》是运用祖母绿的突出代表。
可以说,没有机械化大生产的原料,就没有印象派的大放异彩。单靠两三位家世显赫的富有画家——如马奈、德加和莫里索——毕竟撑不起整个的艺术革命。 (摘自3月17日《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