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辛克莱·麦凯著 张祝馨译 文汇出版社2022年1月出版

德累斯顿被炸成废墟

　　“美国黑帮”

　　1945年2月14日早晨，霍华德·霍尔布鲁克和其他数百名美国航空兵盯着新公布的地图，上面用红线标出飞行路线和目的地。“在会议上，我们被告知要去轰炸铁路编组站，”他记得，“但我的飞机上装的是燃烧弹。”

　　24岁的霍尔布鲁克是来自美国各地的约45万名志愿航空兵中的一员，这些人代表各种背景和信仰，其中许多人的名字都显示出德国或意大利血统。霍尔布鲁克是浸礼会信徒，信仰坚定。然而，在上午那场会议后的几个小时内，霍尔布鲁克和空军战友们就将被德累斯顿人民视为一支恶魔军队，他们的行动看上去不是出于道德上的狂热，而是出于某种更黑暗的恶意。

　　人们无法理解他们的攻击——在前两波袭击之后，街道上到处都是尘土，地窖里满是死人，幸存者遍体鳞伤，心理受创，四下寻找与亲人身份相吻合的尸块。这群被战后德累斯顿人称为“美国黑帮”的航空兵，怎么可能再一次乘虚而入呢？但是这些美国人，就像前一天晚上的英国人一样，收到军队的调遣指示，被告知必须切断德累斯顿的通讯和运输线路。白天轰炸，不是至少给了平民逃生的机会吗？

　　美国战略空军情报局

　　1945年初，美国战略空军情报局认为，德国空军已经“重整旗鼓，恢复到盟军情报部门认为不可能达到的程度”，纳粹将用真正的恶意和精力组织反击。地面战斗的激烈程度不降反升。那个寒冷的欧洲冬天，在森林和河流间艰难跋涉的过程中，美国士兵的死亡或重伤人数急剧增加。也许战争的结果已成定局，但即使知道西线盟军和苏军均在不可避免地逼近，希特勒的纳粹显然也不会考虑投降。

　　在英国和美国轰炸机司令部的高层中，他们如果对平民怀有任何挥之不去的忧虑，也都被战争的严重性削弱。2月初，美国战略空军指挥官卡尔·斯帕茨同意对柏林、莱比锡和德累斯顿的袭击是正当且可取的。这并非恶意，也不完全是要铲除敌人一切痕迹的无情冲动。但他们在认知上有一个决定性的转变，对即将承受这些空袭带来的全部痛苦的平民，他们将以麻木面对。轰炸城市的目的是制造“破坏和混乱”。

　　在阳光充足的情况下飞越德国上空，所需的勇气不亚于夜间轰炸：天空中银光闪闪的飞机更容易成为德军的目标。在1945年的最初几周，霍尔布鲁克和他的B-17轰炸机战友们完成了一些以合成油厂和铁路线为目标的飞行任务，在曼海姆和吕茨肯多夫上空投掷炸弹。美军的任务总是破坏基础设施和燃料供应。然而B-17轰炸机事实上从来没有像他们相信或希望的那样精确。许多炸弹都落在离目标好几英里远的地方。对于靠近市中心的铁路编组站来说，若想避免附带的严重平民伤亡，精准度至关重要。

　　“低空飞行”

　　2月14日早上，当B-17轰炸机群从英国各地机场起飞时，它们的弹舱里装满了炸弹和燃烧弹。并不是所有飞机都要去德累斯顿，对开姆尼茨和马格德堡的空袭将同时进行。然而，这些大致的目标缺乏精确性。那天的云层让领航变得困难重重，在德国上空追踪领航机尾流的12组轰炸机中，有三组航向太偏南，最后意外地轰炸了布拉格。

　　但霍尔布鲁克的飞机成功保持航向，多年后他回忆说，他们在午餐时间飞近德累斯顿，在几英里外就能看到烟雾，很明显，这座城市毫无防御能力。他们抵达目标时刚过正午几分钟。共有311架美国轰炸机穿过云层冲向这座仍在燃烧的城市。他们的焦点——位于腓特烈施塔特住宅区的铁路编组站——几乎完全被从沸腾的废墟中升起的毒烟所遮蔽。没有一个投弹手能完全准确地释放他们的载弹。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地面上的人眼中，这一波新的轰炸非常恐怖，在许多人心中，恐惧逐渐变成仇恨。

　　几分钟后，美国机组人员从云中返回英国。第二天，他们和英国轰炸机再次起飞，深入德国，攻击其他目标：开姆尼茨和马格德堡。对他们来说，德累斯顿并不特殊，不过是另一个目标而已。

　　然而，德累斯顿人民对发生的事情形成了自己的解释。在玛戈·希勒看来，美国的空袭是“反人类罪”。多年后她回忆说，曾听到有人说“低空飞行”的飞机故意向聚集在易北河草地上的无助难民开枪。这将成为这座城市讲述自己故事时反复出现的主题，但事实并非如此。虽然有战斗机为轰炸机护航，但它们没有“低空飞行”，也没有进行过这样的扫射（类似的故事也在英国出现：孩子们不仅清楚地记得德国飞机俯冲而下，甚至还清楚地记得飞行员的脸，不过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