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任仁发绘《五王醉归图》（局部），左为唐玄宗
陈凯歌导演的《妖猫传》中，唐玄宗在花萼相辉楼为杨贵妃举办“极乐之宴”一段，让花萼相辉楼这一见证盛唐气象的著名建筑重新回到历史视野。关于花萼相辉楼的相关记载，有三件事颇有意味。
起朱楼：彰显兄弟之谊
第一件事，关于唐玄宗建此楼的动机。《妖猫传》给人一个强烈的感觉，似乎此楼是专为杨贵妃而建。这是一种历史误会。实际上，此楼所建是为彰兄弟之谊。
据《开天传信记》载，明皇非常看重兄弟之间友情，甚至想制作长枕大被，“与诸王同起卧”。兄弟中有人生病了，明皇就“终日不食，终夜不寝，形忧于色”。左右有劝其进食者，明皇则说：“兄弟是我的手足。手足如果出了问题，身体也就废了，哪里还有心思想着美食？”为了方便兄弟们往来，玄宗“于上都制花萼相辉楼，盖为诸王会集宴乐之地”。楼建成后，玄宗“与诸王靡日不会聚，或讲经义、论道理，间以毽猎蒲博、赋诗饮食，欢笑戏谑，未常惰怠”。
唐玄宗之所以要彰兄弟之谊有其由来。当年，李隆基助其父亲唐睿宗从韦后那里夺回帝位后，睿宗有意把皇位传与李隆基。然而，按唐代此前习惯做法，皇位应传与嫡长子李宪。李宪很识时务，多次坚拒皇位，而力推李隆基登极，另外三个兄弟也十分支持。玄宗即位后，为感恩以李宪（后来被封为宁王）为首的兄弟们的支持，特在兴庆宫内建“花萼相辉楼”。楼名源于《诗经·小雅·棠棣》：“棠棣之华，萼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意思是说，兄弟之间的情谊，就如同棠棣花的花与萼一样，相互辉映。
花萼相辉楼建成后，因为空间足够大，玄宗当年设想的与五王一起“长枕大被”变成了现实。据带有野史性质的《杨太真外传》记载，天宝九载（750）二月的一天，玄宗与五王一起夜饮玩乐后共宿于“五王帐”内，宁王的紫玉笛突然不见了，后发现是被杨贵妃偷偷拿走。诗人张祜为此有诗曰：“梨花静院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为此，玄宗大怒，以杨贵妃“忤旨”罪“外放”出宫。工于心计的杨贵妃当着送她出宫的官员张韬光的面，剪下一缕头发，哭着说：“今当死，无以谢上，请把这缕头发带给圣上。”结果，“上大惊惋，遽使高力士就召以归”。
花萼相辉楼建成后，不仅是唐玄宗与五王一起酬乐的“私人空间”，也常被用来接待国外使臣。诗人郑嵎描写：“千秋御节在八月，会同万国朝华夷。”
宴宾客：不越“严公界境”
第二件事，此楼建成后的盛况。在真实的历史中，花萼相辉楼和边上的勤政务本楼相围的开阔广场，才是玄宗及贵妃举办大型娱乐活动地点。据《明皇杂录》记载，每逢大型宴会，广场两边站满“金吾及四军兵士”“又引大象、犀牛入场，或拜舞，动中音律”。
这样的宴会，首先可以前来观看的是“贵臣戚里”。尤其是花萼楼内的宴乐，是不可能对外人开放的。所以，《妖猫传》里“极乐之宴”百姓争相进楼的情况应该是虚构。
《开天传信记》里就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有一次，玄宗在楼上举办大型宴会，楼前广场则有大型表演，官员与百姓都可观看，一时“百戏竞作，人物填咽”，场面极其混乱。为维护秩序，金吾卫士挥舞着白棒乱打。玄宗见此就对高力士说：“你有什么办法没有？”高力士回答说：“您可试着把严安之叫过来，场面或许有改观。”玄宗召河南丞严安之到现场。严安之一到，绕广场一周，用笏板画了一个圈，对现场群众说：“谁敢越过这个圈，必处死！”此后五天盛大演观，没有一个人敢越过这条线，人们都把那条线叫“严公界境”。人们之所以不敢越线，是因为严安之是当朝有名的酷吏。“严公界境”足以说明花萼相辉楼在历史上的盛况。
楼塌了：已成废墟一片
第三件事，与安史之乱相关。花萼相辉楼到底毁于何时不见记载，但据推测应该是毁于安史之乱。
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安禄山叛乱部队向长安扑来。消息传至宫中，玄宗不得不决定逃往四川避难。十二日夜，在即将告别长安都城之前，玄宗再次登上花萼相辉楼。《次柳氏旧闻》《明皇杂记》都记载了明皇离开花萼相辉楼的凄惶。玄宗在夜色笼罩下的楼上喝闷酒，令手下拿来当年睿宗生前非常喜欢的一把名为“玉环”的琵琶。玄宗非常喜爱这把琵琶，平时轻易不让乐伎使用，而且也不与其他乐器混杂，专门用一个黄帕覆盖将其收藏在别处。这次即将逃离都城，玄宗专门将琵琶取出，先是让乐工贺怀智调好弦，后让禅定寺僧人段师弹奏，为一个善水调的歌女伴奏。一曲完毕，玄宗意犹未尽，仍不舍离去。
玄宗再次见到花萼相辉楼已是两年后。不过，此时他的身份是“太上皇”，真正的权力掌握在其子唐肃宗李亨手中。变化的不仅是身份，还有花萼相辉楼，此时已成废墟一片。据《明皇杂录》记载，玄宗回到长安后的一天晚上，登上犹存的勤政楼南望，瓦砾满地，烟云满目，于是独自吟唱起卢思道填词的一首歌：“庭前琪树已堪攀，塞外征夫久未还。”唱完后对高力士说，还有原来的老相识吗？如有，为我找来。第二天，高力士找来一班原来的梨园子弟，其中有贵妃原来的侍女桃红。于是，玄宗与力士和桃红月夜登楼，桃红为玄宗唱当年杨贵妃亲自谱曲的《凉州词》。一曲终了，闻者“无不掩泣”。
三件事连在一起，正应了孔尚任那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从这个意义上看，花萼相辉楼的命运，只是历史王朝循环周期率的一个缩影。 （摘自《国家人文历史》2022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