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强北,那些弹钢琴的人

作家文摘 2022年09月16日 ·白瑜彦·

卢雪峰在华强北弹琴旧照

李伯每天都来打卡弹琴

  很多年前,人们会用“淘金地”和“混乱”定义深圳华强北。但如今,在华强北步行街中摆放的免费钢琴,形成了一个更奇特的存在:它容纳了每一个需要慰藉的人。

  再见,琴友

  2022年的春天,一场小小的追悼会在华强北的角落悄然进行。十来个陌生人用啤酒和小圆蜡烛围起了一块空地,在冷风中清唱起《感恩的心》。

  他们正在纪念一位叫卢雪峰的琴友,她刚因脑溢血意外离世。不远处,就是他们常聚在一起弹奏的8台街头钢琴,卢雪峰曾在那里度过无数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卢雪峰走的时候才59岁。她看起来年轻、优雅,从前总喜欢穿五彩斑斓的碎花裙和高跟鞋来弹钢琴,亮眼的大耳环会随着她跳跃的指尖闪动。

  她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华强北。最初,她只是想借着免费钢琴弹给深夜下班的打工人听,慢慢竟汇聚起了一个小社群——她一弹奏,大家就簇拥在她身边唱歌,像过节一样。

  春去秋来,人们都习惯了华强北这一抹浪漫的剪影。

  小杨是卢雪峰的女儿。一开始,小杨也困惑不解,她觉得这像“街头卖艺”。后来她才知道,妈妈在默默做一些照亮别人的事——她不仅帮一位双目失明的琴友找到了工作,还认了一位小提琴手做“干儿子”。

  这个男孩正处于叛逆的年纪,时常会跟父母吵架,卢雪峰就耐心开导他,有时候还会上他家里调解。

  在卢雪峰离开前约一个月,她还马不停蹄地为琴友组织K歌大赛,帮忙搭建舞台,邀请演唱嘉宾、摄影师、化妆师,结束后又熬夜把图片和文稿编辑好才肯上床睡觉,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

  就这样,这些本该在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因为8台钢琴逐渐联结成一个数百人的活跃社群。

  不再失语的老年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深圳好像是一个没有老人的城市,遍地都是脚下生风的年轻人,老年人是失语的、被隐没的。但在华强北,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老年人在这里游走。

  老苏是一位61岁的流浪汉,早年做木工出身。他屡次想转行“搞艺术”,学过根雕和绘画,参加过声乐大赛,还当过临时演员,什么都小有成就,但又一直被命运生硬拦截。

  后来,他当过保安,做过苦力,打过零工,其中一只眼睛还因工伤失明。

  如今,老苏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华强北就成为了他最爱落脚的地方——因为弹琴可以让他心情平和。

  72岁的陈云昌是华强北年纪最大的常客,自从三年前得知这里有钢琴后,他几乎每晚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过来,风雨无阻。

  在上世纪50年代初,新中国还没正规的钢琴教学,但陈云昌已经开始学琴了,他的老师是从基督教教会“偷师”回来教他的。13岁那年,陈云昌如愿考上了音乐学院,但最终却没上成——那时更看重民乐。陈云昌不能接受转专业,只能遗憾离开。但在之后的几十年,他没有放弃钢琴,也一直在旁观中国钢琴行业的变迁。

  他弹起了《献给爱丽丝》,第一段,他弹得谨小慎微:“这是贝多芬在谈情说爱,像说悄悄话一样。”中间一段,他弹得甜蜜欢快:“这是贝多芬回忆起他们相处得很开心的日子……”

  寻求出口的打工人

  在“华强北浪漫钢琴夜”这个群里,还会看到另一种奇妙的冲突感:有一些昵称带着“手机配件批发”“蓝牙音箱耳机爆款”“5G新零售”字眼的人,会在群里一本正经地讨论钢琴的话题。

  这些带着“华强北属性”的打工人,是除了老年人之外另一批来弹钢琴的常客。

  王齐和是常年在华强北找活的装修工人。在深圳疫情严峻时期,心情郁闷,但幸好还有钢琴陪着他。

  不是只有“闲人”需要钢琴。小尹是在附近上班的一位眼科医生,常常会顶着正午的烈日出来弹上几首。

  做近视眼手术的工作压力很大,小尹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晚上回家还要照顾小孩,因此他只有午休时间能喘口气。但他每一首都弹得很急,像是2.0倍速的演奏,因为一有病人来了,他就要赶回去。

  还有一位失恋小哥,在一个角落默默弹奏《月亮代表我的心》。他说自己是一个“不太懂谈恋爱”的IT男,最终错过了一段真挚的感情。他之前一直想练好这首歌,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跟女孩求婚。   (摘自《新周刊》2022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