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代的嫁妆

作家文摘 2022年12月13日 ·高诵芬 徐家祯·

1939年,高诵芬、徐定戡夫妇

(摘自《山居杂忆》,花城出版社2022年10月出版)

  高诵芬(1918-2005)出生于民国杭州的一个书香世家,历经成长、婚嫁、战争、动荡,晚年漂洋过海旅居南澳,在儿子徐家祯(1942-)的协助下写就《山居杂忆》。老人云淡风轻地书写平常人的平常事,生老病死,结婚生子,柴米油盐,世故周旋……

  

  准备嫁妆是很复杂的事,因为女家从穿到用几乎一切都要准备好。大致来说,可以分为木器家具、床上用品、四季衣着、杯盘碗碟、铜锡竹器、金银首饰等六类。

  不靠谱的木匠

  先说木器家具。我(高诵芬)父亲先问媒人,新房有几间,以便按新房的大小准备木器家具。媒人去问后答复说:新房在二楼,前面四间,后面四间,共有八间。前一时期,我父亲偶然看见媒人朱君家有几只书桌前用的、能转的红木椅子,很是喜欢。问其由来,乃知是一熟识的红木匠做的,而且这个木匠有新房用全套家具的图样,在当时很新潮,共计一口三门大橱、镜台、五斗橱、洗脸台、书桌、搁几、大方桌、四只茶几、八张靠背椅子、两只挂衣架、一张麻将桌,共1000银洋,已经给几家人家做过了。父亲听了很满意,就托朱君去把木匠找来我家,与他面谈,要他照样做一套。

  木匠在家中做了几个月。谁知他平时爱赌博、酗酒,结果入不敷出,于是偷工减料,省下来的钱都落了袋。比如,所有的橱,凡有镜子的都应装头号镜子,可是他装了三号的,看起来像哈哈镜一样。父亲看了甚为生气,当场训斥他一顿,叫他重新调换头号镜子。木匠无言以对,只好照办。但在重新装配五斗柜的镜子时,不慎把那面好镜子打破了。木匠无钱再第二次调换。还好,五斗柜上的镜子平时不用,也很少人会注意,父亲就原谅了他,允许他把三号镜子装了上去。但我母亲心里不大高兴,认为打碎镜子是不吉利的事。

  临近喜事,父亲又去买了沙发、茶几、太湖石的圆桌、红木圆凳之类的家具,说是放在客厅里用的。再叫木匠在家里做了四只被柜,专门放被子用;还有两只菜橱,放在厨房用的;八只箱橱,专放箱子;两只叠橱,专放铜镴锡(在浙江一带也叫“镴”,这是指锡和铅的混合金属)器。这些家具都漆成花梨木的颜色。母亲说,这些木器不好看,等喜事过去之后让男仆杨海师傅送到男家去,可以放在新房的四个后间,储放杂物。

  日常器具

  为了准备被子,我母亲派账房先生到苏北去采购棉花,因为苏北出产长绒花,即纤维很长的棉花,质地好。然后叫弹工来家里定弹棉胎、垫被共30条,又配上绣花被面和各色绸被面。再定做了几条丝绵被,也配上春冬适宜的被里子。

  江西的瓷器是世界有名的,所以杯碟盘碗当然去江西定制。先定制了平日用的山水菜碗、饭碗、调羹、碟子、酒杯各10只,红木筷10双。另有花果缸、茶壶、茶杯、痰盂等,不知其数。除了日常使用的,还买了两套准备请客时用的古玩盘碗:一套是水仙、梅花、樱桃、绿叶、金边的花色,大小共100多件,是清朝光绪年制的;另一套是绿梅花、月亮的图案,上写黑的隶书“锄月山房”,也是清朝制品,每一只盘碗的形式都不一样,全套也是100多件。光这两套碗具就装满两大木箱。事实上,这些碗具一直都没有机会整套拿出来用过。

  旧时很多日常器具都用银、铜、锡、竹做成,所以在嫁妆中也要准备大量这类用品。我家祖上开了一家铜锡器店叫“高广泰”,我母亲就去那儿定做了许多铜、锡器,如蜡烛台、铜手炉、铜脚炉、供祖宗用的锡盆、茶叶罐等。其中有一个白铜的熏笼,有小孩子那么高,一托托可拆卸,底下还有一个红木的座子。古时候衣服要用檀香熏过,这熏笼就派这用场;也可以用来生炭取暖。还有一个锡器的聚宝盆,冬至、过年时在盆内装米、橘、荔等取意,在上面还要插一大枝绒绣的富贵花。

  银器方面,则定了一桌银台面。还有银的梳妆用品、花瓶、高脚果盘、各种装饰品等,就不一一列举了。

  母亲的馈赠

  我母亲出嫁时,我外婆送她10只大小不同的典铜水暖碗,色如银,据说内含银质,是她母亲家祖传的古器,到我们这时代已无此种质量的锡器了。“水暖碗”是一种有盖的锡碗,里面放沸水,把烧好的菜放在里面,等饭吃完菜还不会冷。我出嫁时,母亲就把这套祖传的典铜水暖碗送给了我。

  浙江义乌出产精细的竹器,例如:二托、三托的幢篮、大大小小的盒子篮等。有一天,一位账房先生来对母亲说,有事情要去义乌,问她是否要买些竹器,做女儿的嫁妆。母亲听了很高兴,就托他买了大幢篮一对、小幢篮一对、大盒子篮一对、小盒子篮一对。等他买来一看,每个篮子都用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的。打开一看,原来是编得很细的竹器,篮盖上是黑色的,描上金色的房屋、树木、风景;下部也用金漆漆过,边上也是黑色,甚为古雅、高贵。我于1963年游览北京故宫,见宫内也陈列着这种竹篮,式样、大小、花色完全跟我嫁妆中的一样。可见清朝皇宫中用的竹器,也是从义乌定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