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许钧:译何为

作家文摘 2022年12月13日 ·王贺·

左起:勒克莱齐奥、莫言、许钧、莫言夫人杜勤兰

  今年,国内翻译界在酝酿设置一个全新的大奖——梁宗岱文学翻译奖。但知道梁宗岱的人不多。以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著名翻译家许钧的话来说,大众对于这位翻译大家的寡闻,其实也是社会对翻译缺少足够认识的一种映照。

  许钧用16个字概括翻译:历史悠久,无所不在,作用巨大,困难重重。许钧说,他这辈子只做了三件事情:做翻译、教翻译和研究翻译。

  推动《红与黑》译本大讨论

  浙江龙游乡间长大的少年,曾经天天抬头望村里的广播大喇叭。有一天,他走了出去,读到傅雷的书,读到法语原版,“我反而觉得没有傅雷的译本那么吸引我”,那一刻他觉得“翻译特别了不起”。

  “我对翻译的认识,最初来自对五四运动的考察研究,正是翻译帮国人打开了视野。”许钧认为,如是观之,我们就会明白为何五四运动前后,几乎所有进步报刊都登载翻译作品,而鲁迅、刘半农、沈雁冰等人又为何如此热衷于翻译。40多年来,他不断深化对翻译的理解,坚定地认为翻译是历史的推动力量,是文化的构建力量。

  20多年前,《红与黑》新旧译本达十来种,罗玉君、郝运、黎烈文、闻家驷、许渊冲……许钧注意到,由于对翻译的认识不同,在不同的翻译原则指导下,他们的译文表现出各具个性的特色。“这些思想观点的碰撞和争论真是太丰富了。”许钧很敏感,察觉到这是一个事件,应该导向对理论的思考。

  他成为大讨论的主导者——给译者、编者、评论者写信,引导讨论步步深入;发表系列商榷文章,积极参与争鸣……这一切经许钧的整理、汇编,结集出版了《文字·文学·文化——<红与黑>汉译研究》。这本书被《中国译学大辞典》列入了中外百部译学著作名录。

  面对大师,不能只是崇拜

  1980年,在南京大学钱林森的帮助下,许钧的第一部译作敲定了当年获得法兰西学院大奖的长篇小说《永别了,疯妈妈》。这部近40万字译作的成功,让这一对合作者把目光投向了当代法国文学的前沿。

  还是这一年,许钧和钱林森得到了一部新的获奖小说《沙漠》。“我拿到书时,一看作者名字,勒克莱齐奥,不就是我前几年读到过的那本很怪诞的小说《诉讼笔录》的作者吗?”勒克莱齐奥,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许钧的多年老友。如今,他是浙大中华译学馆的四大顾问之一。

  翻译《沙漠》碰上了难题,许钧通过出版社与勒克莱齐奥联系,对方不仅在回信中一一认真作答,还为中译本写了序。许钧认为,这种翻译上的探讨与文本理解的交流,其实就是译者参与作者创造的一种开始。两人刚刚认识时,勒克莱齐奥也是这样对他说的,“你翻译我的作品,就是参与了我作品的创作,我赋予你自由。”

  “我从来没有仰视过勒克莱齐奥。”许钧说,面对一部作品,译者可能会轻视,主观性太强造成漏译或错译;还有就是仰视,拜倒在一位大作家脚下,连一个标点都不敢随便改。“翻译理应是平等的,平等了才能走进作品,理解作品。”但是,许钧刚翻译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时,也是崇拜,“这种态度下,不免缩手缩脚。”

  《追忆似水年华》在上世纪80年代被引入国内。当时,译林出版社召集了15位法语界译者,许钧是最年轻的一位。许钧领到第四卷翻译任务时,十分惊喜,“真是莫大的荣誉”。回家后细读原著,越读越后悔——全书七卷,近300万字,没有中心人物和完整的故事,只有连绵不断的思绪……

  《追忆似水年华》的翻译可谓前赴后继,有的人翻了一部分,退出了。许钧硬着头皮接上,成为“翻译敢死队”中的一员。23万字,700多天,但许钧也在一步步走进普鲁斯特的世界。

  2002年,上海译文出版社购买了昆德拉主要著作的版权,要根据昆德拉选定的法文译本来重新翻译。接到邀请后,在动笔翻译这部近20万字的著作前,许钧读了100多万字的材料。这次重译,有很大的发挥空间。许钧还调整了书名,将原译名改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也成为中国翻译史上的一段故事。

  开启文化对话

  “翻译,拓展思想的疆域。”睿智的艾田蒲曾经这样跟许钧说过。许钧与艾田蒲的结识,缘起于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之欧洲》的汉译工作。艾田蒲是与巴金、戴望舒同辈的文坛大家,世界知名的比较文学专家。

  1993年8月,巴黎,84岁高龄的艾田蒲与许钧极其认真地就《中国之欧洲》的翻译问题,进行了一番长时间的面聊。“艾老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我生怕累着他,几次想早点结束。”许钧说,但这位老先生太厉害了,思维之清晰,语言之准确,“我几番打消结束的念头,不忍心打断他的讲话。”

  2000年前后,许钧接到了为前联合国秘书长布托·加利进行演讲口译的任务,当时他正在撰写《翻译论》。许钧说,三天里,他们频繁地接触和交流,很投缘。加利听到他正在撰写《翻译论》一书时,热情地提出要为这本书写一段话——

  翻译有助于发展文化多样性,而文化多样性则有助于世界和平文化的建设。

  隔段时间,许钧就会给勒克莱齐奥打电话。新冠肺炎疫情之前,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已经在南京大学授课近九个年头。在许钧的努力下,勒克莱齐奥与莫言在西安、北京、山东大学和浙江大学进行过四次对话,与毕飞宇、余华等作家多次交流。

  “在翻译的背后,去做这些,我觉得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一样是在为维护文化的多样性做出贡献。”许钧说,这些年,他还一直尽己所能,推动中国文学的外译与传播。比如,联系法国学者、出版社等推介中国优秀的当代文学作品,像毕飞宇的《青衣》《玉米》、黄蓓佳的《我要做个好孩子》。    (摘自12月4日《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