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禾花鱼

作家文摘 2022年12月16日 ·邓建华·

  回了一趟黑狗坡,打小学同学天宝家门口过,记得我的车上还有两包粉丝,就提上,顺便去看看他。天宝蛮高兴的,一定要留我在他家吃饭。我说:“吃饭就算了,免得你杀鸡打鸭,称肉打酒讲客气!”

  天保将一把腌制的红薯叶抓在手里,对我扬了扬,笑说:“看看我的木桶里有啥,你再决定要不要在我这吃饭。”

  我不屑一顾,说:“就你这,还能够养出海鲜来啊?”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去瞟一眼。这一看,就叫了起来,喔,禾花鱼!我的心里,便有了活跃的鱼尾巴在搅动。

  我们小时候,不能够种植紫云英或者油菜的低岸稻田,冬天是经常蓄着水的,我们管它叫白水田。一到春雷响起,春雨密密织下来,清一色的半寸长的青壳小鲫鱼,就呼朋唤友,成群结队,从池塘的缺口溜上来,把白水田当成了它们的自由世界。阳春三月,在稻田里长得壮实了,它们不经意地隐藏着。人们在做犁耙功夫,或者掏秧田沟,中耕除草的时候,它们就四处窜。

  我们最开心的时刻来了,用手抓,拿箢箕捞,操针扎子来扎,然后用柳条串着带回家。

  还别说,捉鱼的时候,最厉害的生产队长都不骂人,嘿嘿嘿笑着,顶多也就喊几句“你们别把禾给踩翻了”“小心泥里有碎瓷片啊”。

  娘远远看见了,自然欢天喜地,系上腰围巾马上择鱼,洗净后,在小火炉上煮着,待到鱼汤香了,就放一把红薯粉,或者腌制的红薯叶,满屋飘香。

  多得吃不完时,我们也会晒淡干鱼。串起来,吊在桃树枝丫上晒。远看,像一棵结满鱼的树。或者摆得整整齐齐,用簸箕装着晒。晒干了,就用了小袋子装起来。等开学了,油炸着给我们带午饭吃。我们管这些鱼叫禾花鱼。一直到禾苗扬花吐穗,都能不时抓到它们。它们一般长不大,但偶尔也有长到半斤的。眼看着抓没了,第二年开春,又是一田的鱼在来来回回,打打闹闹。好玩得不得了。

  但后来,禾花鱼就没了影子。一天,我问天宝:“方便吗?我想来捉一天禾花鱼。”他对我吼:“还禾花鱼?田里连水爬虫、蚂蟥、田螺都没了。”

  听出我的惊诧,他叹了口气说:“往水田里撒化肥、打农药、喷百草枯,水沟渠三方还做了水泥面,隔三差五还来一两个背电瓶打鱼的,你说禾花鱼还能不绝迹?”

  我无言,整个人无精打采,脑袋被一群禾花鱼搅浑。

  现在,我像看见了十年不见的亲人,对着桶子里的禾花鱼仔细端详。我不相信这是稻田禾花鱼。我问:“养的?”

  天宝笑道:“家养的能够这么野?还真是稻田里的。”

  他说:“这些年啊,大河里钓鱼和稻田里电瓶打鱼是要被抓的。乡里按照上面的精神,前几年,搞了两万多亩田的休耕,哈,让水田休息,长草,留白水,不去打搅它。奇了怪,恢复水稻双季稻种植后,这禾花鱼看似绝了种,没想到又回来了。”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我决定留下来吃饭。我在天宝去砍青菜时,主动要求择鱼。我将奄奄一息的禾花鱼择了一碗多,却将剩下的半桶鱼,悄悄地倒给一条长满水草的沟渠。我说:“能够看见你们,我就高兴了,回去吧!”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