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反养老诈骗”的六年

作家文摘 2022年12月30日 ·李晓洁·

  “复 仇”

  陈杰专职做反养老诈骗维权,已经六年多。2016年初,陈母胡效敏患脑梗住院。出院后,陈杰发现,母亲经常垂头丧气。一天,母亲拿出一沓资料告诉他,自己五六年来一直在瞒着家人投资理财,投了大概有七八十万元,基本算是所有积蓄,但没一家有收益,甚至本金也拿不回来。

  知道母亲投资被骗后,陈杰的心“就不在工作上了”。他一周有大半时间都在母亲家,梳理几家公司的资料,咨询律师朋友,找工商局、派出所等部门投诉。他了解到,当老龄社会到来后,劝诱老年人掏出毕生积蓄投资、“优化”老年生活便成为社会中的一种新型“职业”。陈杰发现自己的家庭早已不知不觉沦陷其中——不但母亲倾尽积蓄“投资”,父亲退休后也陆续买了很多保健品,只是总额比母亲小一些。

  一开始,陈杰以为通过法律手段,大约只需要两三个月就能要回至少一笔钱。但几个月过去了,他提交申诉材料的几个部门没有任何回应,派出所也不予立案,回复是证据不足。焦躁的等待中,母亲像变了个人,经常哭,家庭聚会也不去参加。

  “想复仇,满足母亲的愿望,让骗子判刑”。2016年年中,他辞去红酒销售的工作,决定专心帮父母维权。

  攻 陷

  那些推销老年保健品、养老投资项目的销售员是如何“攻陷”这个家庭的?

  父母居住在成都市中心,经济独立,陈杰跟弟弟相继成家后每周“按照惯例”去探望一次,与父母没有多少情感交流。倒是也发现过一些蛛丝马迹——有段时间父母家里出现许多雪饼,后来才知道是母亲投资的公司送的“礼品”。还有一次在父母家,陈杰遇到一个售卖保健品胶囊的女孩,自称是母亲的“干女儿”。

  “老人被骗的根本原因还是空巢。”陈洪忠是北京老龄法律研究会会长,他做过一项统计,北京地区的空巢老人比例达到80%,空巢老人更容易反复被骗。绝大部分空巢老人与子女都很少沟通,甚至互相敌对。很多老人并不认为自己被骗或者在危险的边缘,这让维权变得更艰难。

  陈杰的父亲陈光荣(化名)乐于向记者讲述自己的从军经历:农村出身,入伍十几年,转业成为军代表,在攀枝花支援建设,当上酒厂厂长,之后经营一家农用车工厂。军队是他的信仰。但在陈杰看来,父亲的信仰却成为他年老后被养老骗子攻破的契机。大概是2007年,父亲在一次旅游中遇到一位身穿军装的同龄人,知道了“××战士俱乐部”。

  回成都后,陈光荣也加入了这家俱乐部总部,成为会员。会员首先要交几十元会费,另外还要花1000多元,买春秋季节的军装。不定期地,俱乐部会举办一些活动,俱乐部还与其他公司合作,向老人销售保健品。自从母亲得了脑梗,陈杰感觉父亲仿佛着了魔,在俱乐部工作人员的介绍下买了很多保健品,还带胡效敏去不知名诊所火疗、放血。

  缠 斗

  陈杰在2017年6月注册了成都市保护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把反养老诈骗作为自己的事业。公司刚成立时,他得到了很大关注。最多的时候,一天有一两百人联系他,绝大多数是子女,询问如何要回父母被骗的钱款。

  但这些热闹之后,陈杰体会到,全职维权是一个全方位的消耗行为。通常,他一个上午只能跑两个部门提交投诉材料,不同部门办公地点不同,而他要赶在四个小时内回家照顾母亲。他维权的理由大多是虚假宣传、非法行医、偷税漏税等,几十家公司里,目前只有两家因虚假宣传受到行政处罚,但没有一家公司被立案。

  华东政法大学法律系教授何勤华曾在文章中提到,在中国现有法律的框架内,反养老诈骗非常难。养老诈骗的一个主要分支是售卖无功效的保健品,但总体上,保健品行业“重审批、轻监管”,违规成本较低,法律上缺乏有效的震慑力。

  今年全国各地陆续开展了打击整治“养老诈骗”专项活动,给处在事业挫败感中的陈杰一些激励。他计划把自己这些年与养老诈骗缠斗的经验做成收费项目推广,比如推出“安护师”的职业身份。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22年第4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