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开在梦里的“鲁冰花”

作家文摘 2023年02月21日 ·姚 谦·

2015年陈扬出席金曲奖颁奖礼

  2022年12月5日,我无意间在脸书上看到一位朋友的短文:“陈扬老师11月13日离开了,我是12月2日才知道的,说是师母交代,等她处理完一切、回到美国后,再让陈扬老师的好朋友们知道这消息……”

  爱情的另一种面貌

  朋友口中的“师母”,我一直称她陈太太。早年间,陈扬周围的朋友一提到她,就会用强悍一类的形容词,只因保持顽童性情、不涉俗务的陈扬,把所有世俗之事交给她去处理,而他自己的生活简单到出门工作与回家睡觉这“两点一线”。

  记得那段时间,我与陈扬几乎天天都在三重白金录音室工作,她除了提醒我陈扬不耐饿,并无其他要求。陈扬饿得“守时”亦不挑食,倒是好应付;音乐之外的琐事让我顺手打理,我也算胜任。陈扬将录音室打造成一个“音乐世界”,我在门外设置了一个工作的桌案,他找我时推门就能看到。有几次陈太太深夜接人到早了,我便放下手边的工作和她聊一会儿,时间一长,有种和自家人对话的放松。一次,她说自己与陈扬的姐弟恋只是“无缝接轨”式的转换寄宿家庭——把年仅20岁的陈扬从他母亲那里接管过来,爱情瞬间变成亲情。我们都笑了许久,我心里暗暗服气,也明白了爱情的另一种面貌。

  “帮忙赶个稿”

  认识陈扬时,我刚进入音乐圈,是个默默无闻的新人,而陈扬早已成名。在没有人介绍的前提下,因为公司的安排,我闯入他的录音室,告诉他接下来的工作由我负责,他也没有任何好奇地开了门。从1988年开始,我们共同工作了一年多,建立了一种基于生活作息相近的友谊模式。

  那段日子,我们待在录音室的时间经常超过十个小时,偶尔,他会好奇地问我又在小本子里密密麻麻地写些什么——当时“北漂”台北两年的我是个重度文艺爱好者,看书、看电影、看话剧、看展览时总觉得有万千感想可记,所以随身揣着小本子和笔。

  《鲁冰花》的歌词就是他忽然推门唤我写的。他劈头问道:“你看过《鲁冰花》那篇小说吗?”我答:“钟肇政老师的书我看过。”他说:“好,《鲁冰花》正在拍电影,上回交的歌孩子唱不了,导演建议写个像童谣的曲子,好让小演员快点上手。原歌词写不了童谣,得重新弄,你来弄个词吧,今天工作结束晚一点回去,杨立国导演跟你说一下电影,帮忙赶个稿。”

  当天晚上,在杨立国导演讲完电影之后,我用半个小时写好《鲁冰花》后半段副歌的歌词以应急;导演看过一点头,陈扬立马谱曲,两个小时后旋律也完成了。隔天下午,陈扬推门告诉我,小演员终于顺利拍摄了唱歌的戏。他笑着说:“谢啦!”说完转身回去干活,我继续埋头在小本子里。

  《鲁冰花》让我从唱片业的幕后人员变成一位被认可的作词人。在得到“金马奖”的那天晚上,我从颁奖现场回租住的公寓换了身衣服,去楼下的公共电话亭给陈扬打电话,他正在录音室里赶活儿。我跟他说了一声谢谢,谢谢他邀请我写《鲁冰花》,他不会说客套话,嘿嘿一笑,便匆匆挂断了。

  “找灵感啊”

  之后的一年,他开始习惯性地看我在小本子里新写的东西,他说我的文字组合对他来说像旋律,偶尔他会哼唱几句读到的句子。再后来,我们沉浸在各自的工作里,很少见面了。忽然听说陈扬和凤飞飞这两位我默默关注半生的音乐人合作了,我莫名的兴奋,旁观着;就在专辑收尾时,陈扬打来电话,要我为凤飞飞写首开放、明媚的词,后来,就有了这首《世界本来就比天气善变》。

  又过了许多年,“金曲奖”终身成就奖颁给陈扬那天,见他拄着拐杖上台时,坐在北京家中看转播的我着实吓了一跳。我从他的言语中感受到岁月不饶人的豁达,这反倒让我害怕起来。前年年初,我在长春路上碰到他,隔着玻璃窗,见他在咖啡馆里与一群人聊天。再凑近些,我发现他挂在椅子扶手上的拐杖,最终胆怯地未上前打招呼。我知道自己的懦弱,年纪越长,越是胆小,越害怕看见生命脆弱的一面。

  从那以后,我经常想起他,想的都是最初认识那几年时他的样子。当时,我会主动把小本子里一些觉得还可以见人的段落影印给他,他总是随手放入随身提的工作小包,和他那叠不停修改的谱纸混在一起。我从不问他看没看以及看后的感想,只是当他偶尔问起我最近还写了啥时,回应一句:“你想干吗?”他说:“找灵感啊。”后来他急了,老让我说最近看的书和电影——原来久居在自己音乐堡垒里的顽童,对现实世界的好奇心还是很旺盛的。

  (摘自2月6日《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