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7月6日,邓小平会见香港环球航运集团包兆龙(中)、包玉刚父子
1982年,万吨轮“世沪”号交船
2023年是中国造船的关键之年。在国产航母和大型LNG船成功下水后,大型邮轮2023年也将破冰。因设计建造难度极高,大型邮轮与大型LNG船(液化天然气船)、航空母舰一起,被誉为造船工业“皇冠上最耀眼的明珠”。这艘还未被命名的白色邮轮,计划今年5月底出坞,7月开启试航,争取在11月完成邮轮命名并在今年内实现交付。
与此同时,中国船企的LNG船在接下来的3-4年将迎来交船的高峰期。目前中韩船厂正在展开一场LNG船产能竞赛,随着更多中国船厂进入这一领域,未来3-5年将在产量上挑战韩国目前的霸主地位。
从2021年开始,全球新造船市场成交船舶1756艘,创2014年以来新高。中国造船业表现依然亮眼。从2010年起,中国造船三大指标先后超越日本、韩国,成为世界造船第一大国。在疫情反复的2022年,中国造船的国际市场份额连续13年稳居世界第一。
“推船下海”
2022年,中国有6家造船企业进入了全球造船三大指标的前10强名单。然而,在40年前,当胡可一刚从上海交通大学船舶工程系毕业,进入江南造船厂时,世界船市上几乎看不到中国船企的影子。
当时国内造船市场正经历寒冬。计划经济体制下,军工企业比其他行业的国有企业有更强的依赖性,当时刚历经动荡十年,六机部(第六机械工业部)下属各军工企业长期赖以生存的军品任务骤减三分之二,民品基本为零。基层船厂船台闲置,已经到了“无米下锅”的境地,船厂“要任务”的信函不断寄送到六机部。
针对国防工业躺在国家身上要饭吃的积弊,邓小平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的军工体制还是同苏联的一样。苏联的体制证明是吃了亏的,主要是不能带动民用工业,不能带动整个经济。因此,我国的军工体制要改革,否则也要吃亏。”他指出,国防工业要以军为主,以民养军。
1977年12月6日早上8点半左右,邓小平在他的办公室接见了国防工办主任和三位即将履新的部长。听完汇报后,他对刚从外贸部副部长调任六机部部长的柴树藩说:“船舶工业要积极引进国外先进技术,中国的船舶要出口,要打进国际市场。”邓小平的这一指示后来被形象地称为“推船下海”。
为什么首推船舶工业进入国际市场?
“造船行业是十分国际化的行业,船厂的船东来自世界各地,船舶运输航线遍布全球。”全国政协委员、江南造船(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科技委主任、原总工程师胡可一说,和其他传统制造工业不同,造船行业的竞争更充分、商业化程度更高,相对来说,在改革开放后进入国际市场的阻力更小。
从1977年到1982年,邓小平12次谈到船舶工业。“我们造的船,比日本便宜,我们的劳动力便宜,一定可以竞争过日本。”邓小平在1978年6月28日在听取六机部和海军汇报后断言。邓小平还建议,“要多造船,出口船,赚外汇,主要多搞中小船,以民养军。”“造船工业最大的问题是技术改造,要积极引进技术。”“引进技术应该是全面的,包括管理在内。”
1978年后,中国船舶工业通过引进技术、合作生产、设备进口等多种方式,在较短时间内快速缩短了与先进国家的差距。按照“推船下海”的指示,在国内无路可走的中国船舶工业要去国际市场上寻找出路,问题是突破口在哪?
“长城号”的从0到1
“先争取香港船东到国内订船。”六机部经过反复调研,得出一致意见。作为最繁华的国际贸易航运中心之一,香港聚集着上百家船东,其中不乏爱国人士,且地理距离近,语言相通,便于设备维修和沟通联系。几经斟酌,最终将首选船东锁定在了包玉刚、包玉星兄弟身上。
包氏兄弟祖籍浙江宁波,系英籍华人,在香港航运界举足轻重,尤其是包玉刚,其船队规模达2000多万吨,号称“世界船王”。如果包氏兄弟能在国内船厂订船,中国船舶进入世界市场将事半功倍。经过联系,包玉星很快做出回应,将原计划在日本建造的2艘2.7万吨散货船改在中国建造。但也提出,“要按国际规范和国际标准建造,由英国劳氏船级社监造。”这两艘船就是后来的“长城”号和“望远”号。
1980年春天,从广州飞往北京的航班带来了一张又一张国际订单。订单有了,谁来造船?六机部部长柴树藩为此单独约谈了原大连造船厂厂长孙文学,孙文学后来回忆,当时之所以敢接下任务,也是铤而走险,“船厂两万多人要吃饭,要干活,怎么能不接订单?”
难题接踵而至。国内从未设计建造过符合英国劳氏船级社规范的船舶,没有任何资料,没有相关图纸,但时间紧迫,要7天完成报价设计,38天完成合同设计,33天完成技术设计中的送审图纸。考虑到费用、时间、技术积累等问题,设计团队放弃了从国外购买图纸的方案,决定自主绘制,由上海船舶及海洋工程设计研究院负责。
一千多公里外的大连造船厂严阵以待,对照新规范,提出了380多条待解决难题和对应措施,但真正动手造船时,还是屡屡碰壁。“长城”号要符合20多种国际公约和规范,要具备32种航运证书,与之相比,当时船厂的工艺技术、管理规范都远远达不到要求。
1981年9月14日,“长城”号终于通过严苛的验收,在大连造船厂顺利下水。首航300多天,“长城”号在世界三大洋航行了52000多海里,全部仪器仪表正常。当“长城”号安全返回时,“望远”号已经开始了在大西洋的首次航行。
在“长城”号合同签订的同一年,包玉刚又追加了6艘总价1亿美元的建造合同。尽管后来有2艘货船因国际航运市场变化而取消,但中国造船就这样从香港开始,打开了国际市场。
在危机中成为世界第一
进入世界船舶市场后,中国面临的第一道关卡是学习、适应国际规范。1978年5月,日本三菱重工高级顾问古贺繁一率专家团应邀到中国造船厂考察,在近距离观察工厂设备、产能、工作方式和管理制度后,古贺繁一不无忧虑地告诉邀请人柴树藩,“中国的造船水平至少落后世界25年。”
随着中日邦交正常化,六机部开始推动中国船厂向日本学习。“中国船厂向日本学习的内容,逐渐从技术交流、业务咨询,发展到派员工赴日考察、进修、培训,继而学习引进日本的管理体制。”胡可一介绍说,一批批技术人员进修回国后,成长为各家船厂的技术骨干、厂长,那段中日蜜月时期,中国储备了一批既懂技术又懂市场的专业人才,为国内造船行业的快速发展打下了基础。
顺应国际市场需求,中国船舶建造也逐渐大型化。1999年,大连造船厂首次承建30万吨超大型油船(VLCC),结束了少数造船强国在超大型油船领域里的垄断历史。
随着国内各家船厂订单增多,“提高生产效率”成了不得不解决的现实问题。1994年,广州造船厂创造了3.8万吨散货船建造的船台周期和码头周期“双56天”的纪录,按这个速度,一年可下水万吨级船舶6艘,同时期日本效率最高的船台年下水万吨级船舶为8艘。
1995年,中国造船业首次超过德国,成为世界第三大造船国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胡文龙曾撰文介绍,船舶工业成为这一时期中国机电产品出口创汇的支柱产业。
就在世界造船中心从西欧逐渐转移到东亚的过程中,日韩在造船上的交锋逐渐白热化。1999年,韩国承接新船接单超过日本,次年,韩国新船接单和手持订单均遥遥领先,造船产量也首次超过日本,成为新的世界造船霸主。
亚洲金融危机悄然爆发。国际船市低迷,撞上国内税收政策调整,船舶订单不断外流。
“再次面临内忧外患的局面,不同的是,中国船舶工业已经具备了独立思考和应对的能力,各家船厂都在努力寻找重新融入国际市场的办法。”中国船舶工业行业协会秘书长李彦庆说。
江南造船厂将重心放在了高技术复杂船型的研发上。上世纪90年代末,广船国际(原广州造船厂)为瑞典格特兰航运公司制造两艘高速客滚船,成为中国第一家建造客滚船的造船企业。1997年,沪东中华启动了液化天然气运输船(LNG)的研究工作,经过十年技术攻关,于2008年交付了国内首制LNG船,在全球LNG船建造市场上,再次打破日韩垄断的局面。
随之而来的2008年金融危机再次结束了船舶行业近六年的繁荣期。“中国船企受到了金融危机重创,但是国内造船行业不断攀升势头已经不可阻挡。”李彦庆说。2008年,以载重吨(DWT)计,中国船舶工业在造船完工量、新接订单量和手持船舶订单量这三大指标上均超越日本,跃居世界第二位。两年后,中国造船三大指标(DWT)上又全面超越韩国,成为世界造船第一大国。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