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后悔那晚打出的一拳，我是你的手，我了解你。这一击，我和你配合得完美极了。

　　你看到栗子被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围在中间，一个胳膊满是刺青的手正在撕扯栗子的衣服。栗子是你们班最美的女孩，她用双臂遮挡着前胸，眼睛里充满了惶恐。

　　我开始收紧，缩成一团，力量在凝聚。随着你的脚步和身体的疾速前进，我像一头愤怒的豹子，适时地直冲出去，砸在刺青臂的鼻梁上。刺青臂双手捂脸蹲了下去，他的同伙呆愣在原地。

　　我变拳为掌，抓住栗子瑟瑟发抖的手快速离去。我化成了一只温柔的猫，轻轻攥着栗子的手，直到她平静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披在你身上的宽大外套，变成了你们两人的外套。你问栗子还害怕吗，她说在你的怀里很安全。

　　那时候我很自豪，我觉得自己是位英雄。

　　你和栗子一起填报了高考志愿，我握着鼠标，如同握住了你美好的未来。我和栗子一起填报了武汉大学，那是一所开满樱花的大学。那些等待的日子多么美好呀。很多次我都想再次抓起栗子的小手，我汗津津地靠近，又惊慌失措地逃开。栗子说我很有力，一定要我在樱花树下给她举高高。我跃跃欲试，樱花已经从我的指尖绽放出来。

　　那晚你送栗子回家。栗子在上楼的一瞬间，又转身扑过来，你的唇上留下了点点樱花的香味，我确信那一定是樱花香，因为我用手指摸了你的唇。

　　我还沉浸在樱花香里，回家的那条熟悉的胡同却有了危险的气息。你被刺青臂和他的同伴围堵在小胡同里。刺青臂给了你一拳，说真的，他那一拳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和我差远了。

　　你没动，我也没动，我以为接了刺青臂的拳头这事就算扯平了。然而他同伙手里的砖头砸了过来，你被砖头击倒了。之后更多的拳头和脚落下来，越来越多的疼痛传过来。我呈爪状深深地插入垃圾堆中，我觉得这样能减轻一点疼痛感。

　　我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抓住了它，一把废弃的水果刀。我开始反击，水果刀在月光下闪出弧状的寒光，刺青臂的同伙四散逃开，我又听到了奇怪的咕噜声，我看见刺青臂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胸前汩汩流出。

　　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你被提起公诉。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成为杀人犯，你蒙了我也蒙了。一审判决认定你构成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律师问你要不要上诉，你绝望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我再也没有冲出去的冲动了。

　　你同我和解，你说咱们一起努力，争取减刑，刑满释放的时候你才三十多岁，一切还来得及。我轻蹭着你的膝盖，反思自己，也许那天晚上我不该出拳，我应该按出报警电话。也许刺青臂报复你的时候，我不该挥起水果刀还击。可是我不还击，我还能怎么办？我很迷惑。

　　检察分院以第一审判决定罪不准，量刑畸轻为由，向高级人民法院提出抗诉。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你刚刚鼓起来的生活欲望一下子干瘪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位英雄，此时却穷途末路，像寒冬树梢上的一片叶子，摇摇欲坠。

　　高级人民法院提审你的案子的时候，正是冬天最冷的季节，树上所有的叶子都已掉光，像极了我们此刻的命运。我瑟瑟发抖，等待你的是无期徒刑或一声枪响。

　　高级人民法院认为我打刺青臂的那一拳是公民积极同违法犯罪行为做斗争的正义行为，应予以肯定和支持。刺青臂进行报复，主动进攻，同伙手持砖块扑打，我持刀进行还击，属正当防卫，是合法的。但是我持刀将刺青臂刺伤致死，属于防卫过当，构成故意伤害罪。最后高级人民法院改判你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三年。

　　我很想哭，你解救栗子的时候，我挥出的拳头竟然是合法的。我依然在瑟瑟发抖，这次我是兴奋地抖动。我犯错了应该受到惩罚，但我做对的事情被认可了。我不迷惑了，此时此刻，我清醒得像位哲人。

　　你赶上了回家过年，今年的饺子真香呀。我们失而复得的绝不仅仅是一顿饺子。你让我撕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有点抗拒，但你很坚决。我知道很多事情你都要重新规划。

　　微信的提示音响起，栗子发过来一张樱花图片，栗子说，过完年就是春天了，我在樱花树下等你。我看到你的嘴角漾起了久违的笑容。

　　我开始收紧，一团力量在掌心凝聚，毕竟我是位英雄。　　（原载《小小说月刊》2023年第2期，原刊责编：张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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