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著 外文出版社2023年1月出版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外循环环境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在这种压力下，有些人发出了担心的声音：中国是否会迫于外部的环境压力，停止对外开放的步伐？本书作者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教授、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郑永年长期从事中国内部改革发展与外部影响相关研究，他认为中国不仅不会走上封闭国门的道路，反而会在原有的开放模式基础上进一步提升，打造一种系统性的“升级”版的开放，即高水平对外开放。

　　新型冠状病毒导致一场全球性的人道主义大危机。自疫情暴发以来，人们展开了新一轮的政治制度争论，即哪一种政治制度更能挽救生命，更能体现生命的价值。

　　疫情暴露西方国家的问题

　　当新冠肺炎疫情开始在美国大肆流行时，总统特朗普宣称美国是安全的，因为美国是世界上最富有的经济体，拥有最强大的医疗体系和世界领先的医疗技术。美国的老百姓则没有感觉到这种安全，因为这个时候能够给老百姓带来安全感的是口罩、洗手液、防护服和呼吸机等。

　　美国面临的更大问题是医疗设备、器材的严重不足。在疫情暴发前，全球口罩约一半来自中国，疫情发生后，中国国内口罩需求大增，世界多国也纷纷囤积必要的医疗用品；加上美国事前并未针对大流行做准备，国内很快就面临设备器材缺乏的问题。

　　高昂的医疗费用更是致命的。这对那些没有医疗保险的美国民众来说难以负担。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调查，2018 年美国高达2750万人没有医疗保险，为总人口的8.5%。

　　不过，并非所有民主国家都像美国那样。例如，德国的情况就截然不同。德国的新冠肺炎死亡率仅2%。这里面的因素有很多。英国肯特大学的病毒学教授罗斯曼认为，德国死亡率低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早期确诊。德国每天可进行多达10万次的病毒检测。

　　足够的病床是另一个关键因素。德国是世界上人均医院病床比例最高的国家之一，每1000人中有八张床位。德国的医院数量全欧洲第一，大约为1900所。同时，德国的重症监护病房床位大约有2.8万张。

　　经济和社会的脱嵌

　　为什么美国和德国的情况竟如此不同呢？人们已经从各个角度来探讨各国抗疫表现的不同，但都忽视了一个结构性的要素，即由全球化所造成的经济和社会的脱嵌（dis-embedded）。任何国家，经济是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两者是互相嵌入的。一旦经济和社会脱嵌，或者“脱钩”，就会危及社会的存在，产生生命危机。

　　经济本来是社会的组成部分，但自近代资本主义兴起到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全球化，西方社会经历了两次主要的经济与社会脱嵌运动。近代资本主义兴起之后，经济被视为一个独立的领域，有其自身的规律，社会和政府无须干预。这是第一波，是经济社会在一个国家内部的脱嵌。20世纪80年代以来则经历了第二波脱嵌，这一波脱嵌发生在国际层面。因为全球化，资本在全球范围内流动，各国失去了经济主权。这一波全球化因此也被称为“超级全球化”。

　　经济自由主义的确推动了经济发展，但社会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是一个被人们称为“原始资本主义”的阶段，人成为资本的奴隶。社会的惨象在马克思、雨果、狄更斯的作品中得到充分的描述和分析。这也是一个动荡的年代。资本主义的惨无人道，导致欧洲社会主义运动的兴起。

　　社会主义运动推动了从原始资本主义到福利资本主义的大转型，而最终造成今天人们在欧洲所见的社会民主主义或民主社会主义。很显然，这种转型并非经济和资本发展的产物，而是社会斗争的产物。福利社会既照顾了资本的利益，也照顾了社会的利益，政府通过税收政策向社会提供医疗、教育和公共住房等服务。

　　全球化带来的利弊

　　社会主义产生在欧洲，欧洲尤其是北欧国家也成为社会民主主义的大本营。德国最为典型，基本上实现了社会和经济之间的平衡，德国的经济也被称为“社会市场体系”。而作为资本主义大本营的美国，直到今天在所有民主国家当中，是最强烈抵制福利社会的。

　　应当说，西方福利社会并没有实现经济和社会的互相嵌入，而是解决了两者脱嵌所产生的问题，使两者达到一个平衡状态。但20世纪80年代之后数十年的经济全球化，则在更大程度上导致经济和社会的脱嵌。这一波全球化的主要特点，就是资本、技术和人才在全球范围内的快速和高度流动。

　　经济和社会在全球层面（超国家层面）的脱嵌，导致各国失去了经济主权。如同经济和社会在主权国家内部的脱嵌，全球化也大大促进了生产要素在全球范围内的自由配置，进而创造了巨量的财富。

　　结果呢？全球化除了产生了极少数富人之外，个人没有得到什么，因为收入和财富分配越来越不公；社会没有得到什么，因为中产阶层越来越小，社会越来越分化；国家也没有得到什么，因为国家影响了就业，损失了税收。

　　新冠肺炎疫情则指向所谓的国际劳动分工所带来的生命代价。西方发达经济体都面临医疗物资短缺的问题。这是因为在全球化背景下，发达国家把很多低附加值的生产线或产业链，搬到劳动力和土地价格都比较便宜、环保要求不高的发展中国家去了。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改变全球化的方式。

　　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一个国家的经济和社会继续脱嵌，大规模的生存危机还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