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和年轻女性在一起
维系家族的纽带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与世长辞,享年55岁。当时,许广平38岁,爱子海婴才7岁。
22日,在北京的家中,朱安身穿丧服,在南侧的房间里摆放着陶元庆所画的鲁迅画像,下面设了一个祭坛,供奉着鲁迅喜爱的文具、香烟、茶等。她将鲁迅的死当作“心爱的丈夫”的死。
朱安不可能不怨恨夺走她丈夫的许广平,而支撑她的精神支柱,就是她是鲁迅的原配夫人。作为鲁迅的妻子,朱安即使不识字,不受丈夫重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接触新观念的机会。例如,在砖塔胡同暂住期间,鲁迅曾教俞芳(朱安的同乡俞英厓的女儿)等三姐妹做体操。鲁迅不在家时,朱安也模仿三姐妹的动作来学习体操。但朱安没有坚持下去,就像停止爬墙而跌落地面的蜗牛一样,把自己关在坚硬的躯壳里。
母亲鲁瑞也很苦恼,她向俞芳透露,自己决定的婚姻让儿子和儿媳很痛苦,但看着他们痛苦,自己却又无能为力。许广平知道鲁迅是不可能离开朱安的,因此,她与鲁迅共同背负这沉重的“遗产”。就这样,鲁瑞、朱安、许广平三人以各自的方式坚持着对鲁迅的爱,并以此作为维系家庭的纽带。
战争时期的艰难生活
鲁迅去世后,许广平与上海的友人一起为鲁迅全集的出版而奔走。因需要办理出版手续,许广平第一次与朱安通了信。朱安于1937年7月2日回信。但她不会写字,信由别人代笔:
景宋女士:闻先夫鲁迅遗集的全部归商务印书馆出版,姊甚赞成。所有一切进行以及订约等事宜,即请女士就近与该书馆直接全权办理为要。女士回平如有定期,祈先示知,以免老太太悬念。其余统俟面谈。
此颂时祺,并祝婴儿健康。
姊朱氏裣衽
(一九三七年)七月二日
就在这封信写完的五天后,中日战争爆发,编纂鲁迅全集工作的难度越来越大。到1938年夏天,装订精美的20卷《鲁迅全集》终于出版发行。
1941年12月15日,许广平被日本宪兵队拘捕,受到残酷拷问。许广平在拘留76天后被释放,之后又经常被汉奸傀儡政权叫去审问,并处于被监视状态。
鲁迅去世后,鲁瑞、朱安的生活费全靠许广平汇寄。1938年冬季之前,许广平与鲁迅生前一样,每月寄100元。1939年春至1942年春的三年时间里,她委托朋友李霁野每月寄50元。但由于当时物价上涨,鲁瑞与朱安无论怎样节约也无法维持生活,而许广平带着体弱多病的海婴,处境艰难,不可能再寄钱来,于是只好求助周作人。
这以后直到1943年4月22日母亲鲁瑞去世,周作人承担了母亲和朱安的全部生活费。鲁瑞去世后,周作人每月只寄给朱安15元钱,朱安的生活十分拮据,为此,她听从周作人建议,决定卖掉鲁迅的藏书。1944年8月25日,《新中国报》对该事件进行报道。8月31日,读到报道的许广平给朱安写了一封信:
朱女士:
……他(鲁迅)在上海留下来的书籍、衣服、什物,我总极力保存,不愿有些微损失,我想你也一定赞成这意思……你年纪又那么大了,我还比较年轻,可以多挨些苦,我愿意自己更苦些,尽可能办到的照顾你,一定设尽办法筹款汇寄,你一个月最省要多少钱才能维持呢?请实在告诉我……望你千万不要卖书,好好保存他的东西给大家做个纪念,也是我们对鲁迅先生死后应尽的责任……我要尽我最大的力量照料你,请你相信我的诚意。
不知是否受许广平之托,鲁迅的好友、上海内山书店老板内山完造也写信给朱安,让她打消这个念头。朱安于1944年9月23日的回信表达了她对许广平的微妙感情:
我侍奉婆婆三八年,为她送终。而且我自己今年也六十六岁了。平日里只求衣食足,从未希望有更大的奢侈……但无奈的是,别说是名誉和信用了,就连吃饭都很困难。在这种窘迫的生活中,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卖掉藏书还债,维持生命。如果还有别的解决之道,那再好不过了,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下策呢?
为使朱安打消出售鲁迅藏书的念头,许广平还请两位好友唐弢和刘启民前往北京。1944年10月上旬,两人在北京逗留大约十天,为防止鲁迅的藏书被出售而采取种种措施。
据唐弢回忆,当他说起上海的许广平转达的话的时候,她默默地听着,然后说,你们一开口就说要保存鲁迅的遗物,我也是鲁迅的遗物,也要好好保存。朱安表达自己激动的情绪,这是第一次。
相濡以沫的深情
当唐弢告诉朱安,许广平被日本宪兵队拘押入狱,出狱后也一直处于监视之下,再加上战争时期汇款困难等原因,许广平才中断寄钱的原委,朱安心情才平缓下来。朱安虽是旧时代的女人,但还是通情达理的。
许广平在这以后也想尽一切办法继续给朱安寄生活费。朱安最初收到钱后,并没有直接写信给许广平,而是寄给海婴:
海婴:前航邮信,想经收悉。昨有沈兼士之小姐送来准备票五万元,合法币壹万元,谓系愧赠,辞之不许,开给收条……受人愧赠不无小补,但我落到要人怜恤,亦甚愧赧,深望汝能早自努力光大门楣,汝父增色,亦一洗我一生之耻辱也。余详信,故不多嘱。
母字(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山本市朗在《北京三十五年》中这样描述:
在鲁迅的遗孀朱安那里,得知她穷困潦倒的情况后,包括蒋介石在内的国民党各种组织的人都给她送来了钱,也有人为了得到鲁迅的作品和资料送钱,但是朱安没有收下。
1946年1月16日,许广平给朱安写了一封信,对朱安的这种处事方式表示赞同,两人的内心逐渐相通:
朱女士:
前后给海婴信,都已收到。你的生活为难,我们是知道而且只要筹得到,有方法汇寄,总想尽方法的……来信说,不肯随便接收外界捐助,你能够如此顾全大局,“宁自苦,不愿苟取”深感钦佩。我这些年来,一切生活不肯随便,亦是如此。
朱安为维护鲁迅的名誉,忍受着贫困。许广平觉得朱安令人同情,朱安也开始信任在困境中想尽办法不断寄生活费的许广平。从她们的书信中,我们可以看到思想与教养完全不同的两位女性,以对鲁迅的爱为纽带,在动荡的人世间携手而行。
1947年6月29日,朱安结束寂寞的一生,享年70岁。之前预感到辞世的她在给许广平的信中留下遗言,交代了自己死后的装束、墓地、死后的供奉等。她死后,许广平委托朋友们尽可能实现朱安的遗愿,但是她要求“合葬在上海的鲁迅先生墓中”的愿望没有实现。 (摘自《上海纪实》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