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守窟人”与“扫地僧”

作家文摘 2023年05月05日 ·段志飞·

·段志飞·

  不久前,网上一个叫做“敦煌扫地僧”的称号引人注目,而被冠以该称号的人,便是敦煌研究院的学者邢耀龙。

  早年间,邢耀龙在一列武汉到福建的火车上,遇到过一对农民工夫妇,攀谈之际得知,竟然有人从没听说过敦煌。那一刻他才开始意识到,是该为普及敦煌文化做些什么。2022年12月,邢耀龙以作者的身份出版了《敦煌大历史》,他不仅普及敦煌的历史文化,也讲述了敦煌守护者的心声:“敦煌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边境小城,像一枚看似微不足道的纺轮,但大历史的很多线索却都在这里丝丝入扣。”

  邢耀龙作为一个成长在此的敦煌人,从寻找一幅《玄奘取经图》背后的秘密开始,从文物局到研究院,从瓜州县到榆林窟,“脚踩着石窟,头枕着壁画”,仿佛与敦煌融为了一体。当然,“扫地僧”的称号也没被白叫,据邢耀龙说,在众多“守窟”的工作当中,“扫树叶”绝对是顶重要的事。

  抄下榆林窟墙壁上的所有汉字

  2016年8月,邢耀龙作为历史专业的高才生,回到了老家的酒泉市瓜州县文物局工作,然而除了每天立碑造册、埋头在电脑前和稿件里,似乎并没有像他想要的那样,真正和文物打上交道。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他接到了修建一座“玄奘取经博物馆”的任务。

  玄奘回来的路上途经多处,“真经”究竟遗落何处,还未有真相。据邢耀龙所知,《玄奘取经图》就绘制在敦煌的榆林窟中。2017年,他如愿以偿地来到了研究院管辖内的榆林窟。对邢耀龙来说,这些年最庞杂也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就是把榆林窟墙壁上的所有汉字全部抄下来。他也就成了世上唯一清楚榆林窟壁画上究竟有多少字的人。

  曾经,写下这些字的古人在墙上镌刻了时间的痕迹,榆林窟像一本画册,记录下了不同时代的历史侧影,在榆林窟的第38窟中,一篇写于1938年的题记,是最让邢耀龙印象深刻的。“从时间上看,题记写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第二年,是整个敦煌石窟中唯一的抗日题记,这对于我们研究当时的中国人对战争、民族、国家的理解,具有跨时代的意义。”邢耀龙说。正是这四万万同胞中最普通的一名瓜州农民,写下了对战争的深恶痛绝,以及与时代的共情。

  种菜,扫地,讲解员

  冬天的榆林窟宛若冰箱,早晨东崖下的一声鸡鸣,惊碎了邢耀龙梦中的铁马冰河。他下床看一眼煤炉中半夜早已烧完的煤灰,提前打好的水面上泛出薄薄的冰丝,洗漱后,他把洗脸水往房屋前的树根下一泼,便开始了“守窟人”的一天。

  在距离瓜州县23公里外的无人区,平日里为了防止断粮,为数不多的几位工作人员还自己开垦出了菜地,以备不时之需。大家同吃同住,是“守窟人”最习以为常的生活。

  刚到榆林窟的时候,由于人手不足,每个人都要身兼数职,于是邢耀龙便担起了讲解员的工作。“走完5个开放的石窟大概就是50分钟,但是游客都是三三两两地来,所以有的时候每天都要来回进出好几趟。”

  不过比起在文物局造册子,他更愿意跟壁画待在一起。对他来说,讲解工作其实非常奇妙,当他与游客同时站在壁画前时,一个讲,一个听,仿佛忘记了洞中的寒意,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墙壁上绚丽的丹青散发着历史的光。

  每到汛期,大家就要开始往河边扛沙袋,以防止榆林河的水翻过河堤进入榆林窟。冬天,为了防止雪水融化渗入砂岩、渗到石窟中的壁画上,每次刚下完雪,所有人都要拿上扫帚扫个三四天(见图)。

  更加要命的是,文物最怕火灾,榆林窟的地面上要求“一叶不剩”,于是这就成了一项常年都要做的工作,尤其是秋天落叶干燥的季节,用邢耀龙的话来形容,“扫帚好像长在了手上”。

  邢耀龙告诉记者,“守窟人”的概念是最近才有人提出来的,但实际上,自从石窟开凿之初,“守窟人”就已经存在了。在古代,石窟其实都叫“石窟寺”,是僧人进行禅修的地方,他们也对石窟进行日常管理和打扫。

  “我也成了敦煌的历史”

  在邢耀龙看来,如果把祖国的山河看作一个三室两厅的家,那么河西走廊就是连通所有房间的必经之路,而敦煌735个石窟中的壁画,就像挂在走廊尽头的全家福,历史上那些曾经璀璨的篇章,似乎都能从中找到它们的光亮。

  如今,敦煌石窟中的历史仍需要有人去转述,敦煌的历史也在缓缓向前。

  在敦煌研究院的学术研究中,邢耀龙正着手整理敦煌石窟的内容总录,相当于建立一部工具书,而这部工具书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石窟内所有壁画中的历史信息都提取出来,做成数据库。为了完成这项工作,邢耀龙除了在食堂和宿舍吃饭、睡觉,其他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锁在洞窟中。

  不过,据邢耀龙的形容,每到傍晚游客都散去的片刻,是他最喜欢的时候,榆林窟就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饭后,他可以独自在石窟上方的戈壁滩上走一走,观察一下地形,夏季就会去河边捡捡石头、听听水声。那样的时刻,仿佛一个人拥有了这片广袤而又无远弗届的天地。

  “我生活在敦煌,在这里种菜、扫雪、扫树叶,人最熟悉的是自己,但最不在意的也是自己,我沉浸其中,把自己活成了敦煌的每一天。我在敦煌研究敦煌的历史,我也成为了敦煌的历史。”邢耀龙说。   (摘自《新周刊》202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