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位于陕西关中腹地,又是历史文化名城,原宽土厚地平,渭河自西而东穿流而过,小麦种植历史悠久,各样面食司空见惯。
一个咸阳人是一个面肚子,两个咸阳人就成了一条面袋子。这是说咸阳人爱吃面,也是夸赞咸阳的面好吃。外地人到了咸阳,就像到了面的王国,大街小巷卖面食的门面店铺,真是星罗棋布,琳琅满目。面食的名字,更是令人应接不暇,油泼面、刀削面、干拌面、酸菜面、浇汤面、老碗面、棍棍面……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各有各的做法,各有各的叫法,各有各的吃法,各有各的味道。
更有一种稀奇古怪的面食叫“biángbiáng面”,是关中特色传统风味面食,也称裤带面。“biáng”字系关中方言生僻字(见图),关于它的写法,当地还有个口诀:一点飞上天,黄河两边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里走,左一扭,右一扭;西一长,东一长,中间加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个勾搭挂麻糖;推了车车走咸阳。这字不仅看起来臃肿,那一撇一捺的组成“身材”也极霸气和牛气,字里包含的生活江湖就更引人入胜,连字的创造发明都值得深入揣摩探究。
“biáng”字算是一个摹声字,应是咸阳人做面时用力甩面、拉面时发出的一种声响。而以声响命名的面食,虽则土气,却生动传神,更有现场感,这在世界上估计都是专利,也算首创。一声“biáng”响,划破宁静的村落,叫醒沉睡的大地。像一年四季忙碌在黄土地上赶骡子吆马粗犷嘹亮的声响,真实率性,更上头带劲。
周秦文化发祥宝鸡,这儿应该也是面食起源发轫之地。咸阳、宝鸡,依山临水,近在咫尺,咸阳又是秦国立都之城,政治中心的易变与饮食习惯的流转并驾而行。秦的东进,促进了面食的丰富、普及和盛兴。这就让咸阳的面食更具有了一种官方色彩。两地面食的做法吃法虽然大同小异,但区别在于西府面食做工精细讲究,酸辣香的地方口味浓厚纯正。而咸阳的面食,不仅浓缩着黄土地上质朴、厚道的诚忠之风,更兼具了秦人后裔粗犷豪放,简约率性,吸收和囊括了关中大地所有特色面食之精华,是融合东西,荟萃优良的集成之物。那棍棍面、“biángbiáng面”,光听名字,就能引起外地人非吃上一碗不可的雅兴。你想,面做得都像根棍子,又长又硬,谁敢吃,再硬,也要尝试尝试,敢吃棍棍的人,没胆识还了得。而“biáng”之声音,生活中也随处可闻,咸阳人笑话他人时,爱说“你像个凉biáng ”。“凉biáng ”者,大多没有饥饱,遇到好吃的东西,吃上几碗也不过瘾。
一碗棍棍面、 油泼面,就加点葱花、青菜,烧热的菜油“呲啦”一泼,香味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根根柔韧筋道的棍棍面,就像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秦兵身上暴胀的筋脉,充满持久的力量。而一碗油泼扯面,又宽又长,又白又软,绕成一团,两三根就是一大碗,一大碗就顶一顿饭。红红的辣子,嫩绿的青菜,染就便餐美味。吃到嘴里,等不及细嚼慢咽,呼呼地直往肚里钻。
吃面的咸阳人,虽然场面上没有多大讲究,但观看吃相却趣味无穷。他们可能刚从收完玉米的田里回来,或刚从盖楼的脚手架上下来,或从卖菜卖西瓜的市场回来,脚上还带着泥,裤管上还淋着水,脸上还挂着灰。人还没进门,天天那一句说给婆娘的话“面好了没有”就传了进去。接着一口白瓷老碗,盛着热气腾腾、白白亮亮的拉条子、裤带面,被笑脸盈盈的老婆从厨房里端了出来。照例,辣子红红的,青菜绿绿的,豆芽黄黄的,香醋酸酸的,闻起来香香的。男人不摆什么架子,也没拉什么阵势,就圪蹴在院台、门墩,一根葱,几瓣蒜,“稀里哗啦”地吃了起来。外加一碗清亮照人的面汤,腾腾热气缭绕眼前,诱得外人垂涎欲滴。
几分钟,肚子就吃喝得滚饱溜圆。耳边,是唱了几千年的秦腔戏,“吱哩哇啦”、“吱哩哇啦”地聒噪在一旁,天天就平淡地沉浸着,简单地高兴着,像吃“biángbiáng”面一样过瘾又仅仅过瘾地重复延续下来。末了,又要趁着饭后的工夫,抹一锅烟,用筷子敲着碗沿,得意洋洋,快快乐乐地附吼几声。率性自在,舒坦简单的百姓生活,洋溢在农家小院。核桃树下喝茶,柿子树下歇息,一片清凉闲淡的惬意。
我是西府人,生活在咸阳,是地地道道的“面粉加工厂”。从小爱吃面,在咸阳上大学时,还因为吃面的缘分,成全了婚姻。
三十几年前,丈母娘在大学校门口开着棍棍面馆。她面做得地道,人更厚道,在那块地方,拥有极好口碑和人脉。我就常常去她那儿吃面。起初,吃面收钱;后来,她不收钱了。不收钱了,我便不再多去。她抽空就托人捎话过来叫我,过节时,还包饺子款待,生人慢慢混成熟人。再后来,她做媒将自己的三姑娘介绍给我。我们一见钟情,熟人一下子混成亲人,亲人成了爱人。果不其然,妻子跟精明能干的丈母娘一样,也做得一手好面。每至周末,我从外地轮休回来,一进家门,长长的手擀面,早就等着我享用了。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三十几个年头。有时,为了感谢妻子的辛苦,也会叫她放弃家里擀面做饭的劳顿。约上丈母娘,带上儿子,就去北门口那家“biángbiáng”面馆凑个热闹过把瘾。
一生有这么一举两得的好事,幸运并幸福地生活着,心里的高兴,给谁说,谁都夸我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