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人民喝茶时,都要吃东西:广东人喝茶,吃虾饺、烧麦、肠粉、叉烧包、萝卜糕等;扬州人吃茶,搭配个干丝也是很起码的。
英式下午茶,糕点堆成金字塔:烤饼、熏三文鱼、鸡蛋、奶酪、馅饼、面包、牛油、手指三明治。
俄罗斯人则甜面包、蛋糕、蜂蜜摆满桌,经常就替一餐了。
日本人吃茶,配和果子。周作人认为很好,虽然我们都知道日本和果子,逃不出红豆、麻薯、栗子、葛粉和糖之类,但周作人认为“优雅朴素,合于茶食的资格”。
如果不吃呢?那茶里就加味儿吧。现在的茶里加各色珍珠、果肉、鲜奶,那是小把戏了。陆羽写唐朝人喝茶,就得调盐。唐人薛能则所谓“盐损添尝戒,姜宜煮更夸”,茶里得加盐和姜;苏轼一看,说唐人饮茶,有“河朔脂麻气”——口味太重了。
但不妨碍宋朝到明朝,大家都往茶里加东西:高濂《遵生八笺》,说了一大堆养生之道,务在淡薄,规定茶里不该加珍果香草。但下一句就是:如果非要加,那“核桃、榛子、瓜仁、杏仁、榄仁、栗子、鸡头、银杏之类,或可用也”。
所以《金瓶梅》里,王婆给西门庆浓浓地点一道茶,加了白松子、胡桃肉;孟玉楼见西门庆,端出福仁茶:那是福建橄榄泡的茶;之后又有蜜饯金橙子泡茶。王六儿勾搭西门庆时,就请他喝胡桃夹盐笋泡茶。包括木樨青豆泡茶、木樨芝麻熏笋泡茶,都是连吃带喝,一气儿解决了。
如果都不加呢?那就还是加调味料吧。英国人出了名的红茶里爱加糖。绿茶按说不该加糖,但摩洛哥人不这么认为:他们的薄荷茶,是绿茶+薄荷+大量的糖。
2016年世界人均饮茶量,第一是土耳其:土耳其惯常是搭配饼干喝茶的,如果没饼干,就在茶里加甜菜糖;至于苹果茶、玫瑰茶和菩提茶,也是不一而足。
伊朗和巴基斯坦则会在茶里加本地调味料:产橙子的地方加橙汁,产玫瑰的地方下玫瑰,佛手柑油、藏红花也很寻常,甚至还有加肉桂棒、丁香、豆蔻和芫荽籽的——嫌唐朝人喝茶脂麻气的苏轼看了,不知做何感想?
当然不奇怪,咖啡也是。巴西有种所谓Cafe Zinho的传统喝法,极为流行:水倒在锅里,加黑砂糖充分溶解,煮沸。糖水沸腾时,下咖啡粉,搅拌均匀,滤过,喝。
哥伦比亚有种叫 tinto的喝法,也差不多:黑咖啡加Panela糖——未精制的全蔗糖,许多有烟熏和焦糖风味——和滚咖啡一起煮到浓甜加苦,一起喝。
是,在咖啡的原产地,人家喝得挺甜——甚至是,非常甜。
所以咯,虽然宋徽宗在《大观茶论》里认为该品味茶的纯粹香味,所谓“茶有真香,非龙麝可拟”;虽然高濂也认定茶里不该加别的味道;虽然各种老咖啡客都会觉得黑咖啡才最体现真味道,但不妨碍绝大多数咖啡迷和爱茶人,加柠檬,加牛奶,加手边找得到的,可以用来调味的东西,尤其是加糖。
就像我跟一位摩洛哥司机念叨,说在东亚文化里,绿茶被赋予了各种清雅的、纯正的、侘寂的、静谧的、自然的、萧散的韵味,而他则回说在摩洛哥,薄荷茶——绿茶+薄荷+大量的糖——就是“零酒精度的威士忌”,就是要浓烈齁甜才够劲。 (摘自《看天下》2023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