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进入2023年,我活到了“80后”,心头产生一种“断舍离”的冲动。首先要处理的,是堆满房子四壁顶天立地书柜中和各个角落里的书籍。能把这些书籍完整地捐赠给西南政法大学图书馆,或可让它们进一步发挥一些价值。作为一介书生,从孜孜不倦地淘书到痛痛快快地捐书,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学术生命之旅。
第一本书
1962年9月,我荣幸地跨进了心目中无比神圣的燕园。学校为新生开的第一课是怎样利用图书馆,并让图书馆员带领我们参观图书馆的藏书库。
当年的北京大学没有图书大楼,现在那座宏伟的图书馆大厦那时还是一块空地。我记忆中,那里建有一排排地窖,冬天用来储藏大白菜。图书馆的总馆设在西校门进去的右手边,那是特藏书库,馆长梁思庄先生的办公室就在那里。文科馆在东南门内右边的一幢平房内,阅览室不大,后边是书库。还有理科馆和杂志阅览室。
置身图书馆,我感觉自己就像茫茫书海中的一只小虾米,强烈的求知欲从心中油然而生。由于当年还没有普及普通话教育,我带有严重乡音的普通话读音往往不准,于是我有了买一本字典矫正自己读音的急切需求。但我口袋空空,怎么办?
因家庭困难,我享受甲等助学金,饭票、菜票学校都按月发给我。人不能不吃饭,我就在菜票上动脑筋:退掉了大约10天的菜票,光吃白饭。当年,我每天的饭菜费约0.41元。菜费若按每天0.22元计,10天总共2.2元。用退出来的这点钱,我买了一本《四角号码新字典》(见图),书价1.20元。剩余的钱,我买了一件白色的圆领汗衫。
如今,60多年过去了,我离校后先后漂泊三省市,搬家十余次,这本字典始终保存完好。
山区“至宝”
1970年5月,我在湖南省沅江县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后,分配到桂西北河池地区的环江县。县机关大门外右手边就是县新华书店。
我经常去那家新华书店,东翻翻,西看看。有一次,我竟在一堆旧书中找到了周一良、吴于廑两位先生主编的《世界通史》,如获至宝。当时,书店韦经理也不知道这套书该卖还是不该卖,见我非要不可,出于人情难却,就让我抱回了家。
这套书大大缓解了我在那个偏僻山区无好书可读的饥渴。后来,它随着我到了西南政法大学。记得是一位老师要去看了,我也不好意思追还。
八折《史记》
1983年,我应邀在重庆文化宫的职工业余大学兼课,一节课收费5元,以补贴家用。我亦从教学中收获了友谊。
有一位李姓同学喜欢学研道家,我鼓励他把考试作业进一步充实提升,并从立论主题、结构布局到资料引证等都——详加讲述,最后又作了文字修改。论文由我们两人合作署名,被一家正规学术刊物采用发表。
职工业余大学有位自称“老铁”的老先生,瘦小的个子,经历坎坷,读书阅世,沉潜内敛。课间休息,我常与他在办公室喝茶聊天。1983年12月的一天,他告诉我,自己得到一张新华书店给的八折购书优惠券,我即请他转让给我。那天刚发下兼课费,下课后,我立即去解放碑新华书店购买了一部中华书局的点校本《史记》,并郑重地请“老铁”先生记叙下这一则逸事。
扛书回家
1988年,我携妻儿进重庆渝中区看望岳父母,顺便到解放碑逛书店,在民生路一家书店中看到一部二十五史影印本,定价198元。店家说因买主少,只进了这一套。尽管价格不菲,但比全套二十五史点校本便宜多了。
不过,这近两百元人民币可是比我两个月的工资还多。我只好拿起来又放下,再拿起来再放下。最懂我心思的还是内子喻玲玲,她行事向来果断。只见她二话不说,到柜台递上书款,请老板把二十五史影印本用纸箱装好。那天,我喜滋滋地扛着一箱大书回到歌乐山下的家,立马将书摆放到书架的显眼处,飘飘然有些蓬荜生辉的感觉。
“减法”难做
退休后,我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做减法!”但见到好书管不住的情形也十有三四。
2015年,我和老伴常住海口西海岸乡下。房子不大,只好在阳台上隔出一个小书房,请木工贴墙做了顶天立地的书架。
这期间,我最有滋有味的一次购书,是2013年去台湾大学学术交流时发生的。
在台北市金山南路名人大厦的10楼,有一家乐学书店,店主人黄新新女士非常热心,真诚地与读书人交朋友,想读书人所想,急读书人所急。大陆过去的社科界学人几乎人人都会去光顾这家书店。
2013年3月29日上午,我、厦门大学的周东平教授与当时正在台北高校做访问学者的段晓彦博士、陆娓博士等几位师友去了这家书店,黄女士热情接待。书店里的社科类好书真多,我一眼就看到了王晓波教授研究法家的新作。
晓波兄与我同庚,我与他在20个世纪90年代初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上相识。他动情地对我说:“我们这代人生于忧患,历经苦难,当肩负起匹夫之责,以振兴中华共勉。”黄女士闻知我与晓波教授熟悉,立即翻出晓波教授的电话号码,建议我与他通个电话,我顺利地与晓波兄进行了电话交谈。这样愉快的经历,使我早已把退休后做减法的自我警示丢到脑后,不知不觉地选了一大摞书,包括晓波教授的那本新著。这批书,我回家后不到一个月就收到了。
进入微信时代以后,我可以在淘宝、孔夫子旧书网等网店平台上购书,直接由快递送到手中。在年轻学友的指教下,我还学会了网上淘书。如今,这些书都在海南的阳台书屋中,恐怕过些时日要再续捐了。
(摘自8月17日《法治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