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集益·
挂了电话，集科鼓起勇气给马莉打电话。集科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告诉她，马莉在电话那头高兴得连声喊：“太好了太好了，这消息太及时了。”
集科说：“这得谢谢你啊马记者！”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说：“现在你遇到了大好形势，全国都在宣传‘绿色奥运’呢，所以你得感谢国家环保监管力度越来越大才对！”
集科说：“没有你陪着我去调查，我拿不出那么多证据的，举报也没用啊！”
马莉把根据事情新进展改写的通讯《小水电站截断金塘河责令整改 濒危金翅鱼有望洄游通畅》提交钱总编看后，钱总编微微一颔首，终于签了“同意刊发”。这已经是二〇〇七年国庆节后了。该报道刊出后，迫于两方面的压力，相关职能部门成立工作组，针对金塘河上游流域的生活、生产、生态用水矛盾突出，生态功能下降等问题，紧急召集水电站投资人、山乡干部、沿岸各村干部开会，严肃批评小水电站建设破坏生态环境，明确提出整改指令。
不久，集科盼来了好消息：金塘河上游正建设中的三座小水电站暂时关停（其中就包括要在吴村上麦畈引水的那座），施工现场被拉上了红线，已经建成的“流沙坑水电站”，责令一个月内在坝体上凿出生态孔，按规定下泄生态水，补建鱼类洄游通道……
这个处理结果让集科感到欣喜，看来他的建议部分被采纳了。这是上级部门对乡村两级干部及投资人的追究，也是对生活在金塘河两岸的乡亲们进行的环保教育。以后的情况会怎样，他拿不准。那些投资者投了那么多钱会就此罢休吗？他开始担心父母会遭到报复，自己的暗访行为会被乡亲瞧不起。叫停小水电站必然会得罪一些人……
这么一想，他的心中冒出一股寒气。但是他已经站在了自己家乡的对立面，无路可退了，只能继续走下去。不管怎么说，他得感谢环保、水利、电力等部门的监察，也感激马莉、夏炎、李钢等人的帮助。他抽空给他们打电话致谢。给马莉打电话时，马莉说：“好事多磨，保住金塘河才能保护金翅鱼，保住金翅鱼有利于保护金塘河。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再及时打电话给我。”
现在马莉已经不会拒接他的电话了，但是每次通话类似公事公办。真没想到在火车站两人已经是牵过手的关系，怎么莫名其妙就这样结束了呢？总得有个说法才好。他决定去她报社一趟。去了才知道，马莉最近顶着很大的压力，因为有人给报社连着打了三天匿名电话，要求报道小水电站的记者“公开纠正错误”，否则他们将采取报复性行动。集科劝马莉报案，马莉说这样的恐吓电话在报社每个月都有几起，同事们都习以为常了，只是她第一次碰到罢了。
集科有一种牵累了他人的负罪感，请马莉出来吃饭，但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饭吃得拘谨，很累。从饭店出来，两个人默默无语，走了一小段路，集科发现马莉情绪有点不对劲，以为她不敢回家，问，是不是担心有人报复你？她摇摇头。
集科再问，她一副想哭的样子。
“原谅我吧。”马莉轻声说。
“怎么啦？”集科心里涌上一阵难过。“我……我……”“没事的，你直接说吧，感情的事我都习惯了。”想到这位牵过手的姑娘可能会提出以后不再见面，集科瞬时有些想哭了，“马记者，以后还是这样称呼你吧，我能接受的……”
“我……我把……那条……金翅鱼养死了……”“哦，嘿！它呀！”集科松了口气。他早已经把马莉带回一条金翅鱼的事忘记了。“真的，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金翅鱼，怎么可能在鱼缸里养呢……”“没事的，以后我们再去带一条回来养。”他一边安慰她，一边握了握她的手。她未做任何回应，只有眼泪静静地流淌在脸上。她的手是冰凉的，能感觉到微微的颤抖。
“我为它买了一只有氧气泵的鱼缸，它喜欢在有水泡的水中游。吃的是普通鱼食。我每天都换水。没有想到的是，我出了几天差，让同住宿舍的一个同事帮我照顾它……等我回来，她告诉我，有一个晚上停电了，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从鱼缸里跳了出来。我想金翅鱼只属于龙井，只属于金塘河……”
他很想用拥抱安慰她一下，终是不敢。他就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的手走了很远的一段路，之后，就各自回家了。他久久地沉浸在与马莉短暂的接触中，内心有悔意也有内疚，他设想拥抱一下她会怎样，会不会从此真正确立恋爱关系？又想起自己给她带来了那么多工作上的麻烦，心里很过意不去。
第二天，他给村里打了电话。
“妈，是我。家里这几天没事吧？”
“没事，没事的。你放心，没事的……”
集科只求父母平平安安的。他当时不想让他们知道实情，就是想以后万一出了事，他们是不知情者，受法律保护。不过集科听出了母亲张桂芝的紧张，想到这是借用代销店的公用电话，就没接着问其他。之后，他联系李钢，从银行卡打过去几百块钱，让他帮忙去汤溪镇邮电所为家里申请安装一部电话。三天后，李钢带着安装人员去了吴村。
电话刚安装成功，父亲的大嗓门就像从牢笼里蹦出的猛兽冲到集科的手机上。
“集科！他们都知道是你干的了，很可能要到北京找你事呢。你要多留心啊！”
“爸，他们不可能跑这么远。再说我有理呢。我倒是担心项目停工，他们会到咱家里去找你们麻烦。”
“他们不敢！我虽然年纪大了，真论打架我不怕。我年轻时跟人学过长拳的……”父亲正说着，母亲的声音突然冲了出来——
“集科，我问你：马莉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这个？当然是啊……如果不是，不会跟我来吴村的……”
“那我就不多说你了。马莉这姑娘好，我和你爸很满意。”
“妈，他们真的没找你们麻烦吗？你们不用怕说。”
“没有，没有的。但是照我说，以后最好不要再做这种事，广播里唱的那种歌也不要写！我和你爸年纪大了，经不起事了啊……”
集科放下手机，心里很不是滋味。父母说话吞吞吐吐的，可以断定，水电站投资者找过他们。谁能保证报复事件不会发生？ （选载之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