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上锁的人》 邵栋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5年4月出版
“谁是那不上锁的人?锁住的,是谜面还是谜底?”当真实与伪装交织成网,困住了每一个人,那些内心隐秘涌动的情感何以安放?在这些小说中,作者融入悬疑与推理手法,以饱满稠密的鲜活笔触,描绘当下香港社会世情百态,揭示人的情感的流变,以及人心内外的隐秘真相。
这是真的,我最擅长也最喜欢的文体是后记、创作谈一类的东西,就好像一个人最擅长烹饪的是剩菜泡饭,一个运动员最擅长的动作竟是站上领奖台。我小学时就常常热切幻想,见义勇为后在国旗下的演讲,以及在小卖部门口赶走古惑仔后,老板硬要塞给我的干脆面。构思这些不会发生的事情,带给我许多自言自语的欢喜,和自我感动的忧愁,这种忧愁有时候甚至能使我的胃稍稍痉挛。写后记和创作谈时我会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好像自己真的实现了什么。虽然事实上一无所成,至少我内心愉悦地了然,是写完一本书之后,才有资格写后记的。
上一本书写作的时间下限是2017年。在这之后五年时间里,我一篇完整的小说都没有写,我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开启了忙碌的教学生涯,备课上课。我好像总是在赶热闹,但那些热闹自然都是属于别人的。直到2022年那个十月,我在家里沙发上躺着看完了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和《海鸥》,剧本我大学时候都看过,看过就忘了。如今重看,几乎要流下眼泪,因为其中的热情与荒废,似与自己的心境共振。我面对着万尼亚舅舅,面对索尼娅,面对妮娜,“要去劳动”“要去热情地生活”,我就为我身上流淌而过的时间和我将要变成的那个人而忧伤起来,我不愿意如此生活了。于是我重新开始写小说。
《不上锁的人》这个中篇小说,我写的时间最长,也花了最多的功夫反复修改。因为我自己办公室的门经常不锁,经常会被保洁阿姨问,你怎么不上锁?她经常督促我。后来我自己想为什么会这么做,是因为好像我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被偷去。所以我会想一个关于安全感的小说。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世界,许多人放弃自己随波逐流,又何尝不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既然已经一无所有,又何苦设防呢。
《白鲟》是看完契诃夫剧本后,动笔的第一篇作品,我自己很喜欢。《文康乐舞》在写作顺序上是最后一篇作品,文康乐舞是隋末宫廷九部乐最后一部,原来是纪念一个古人,庾亮,谥号文康,东晋时候的世家大官,做到太尉。人死了,家里的歌伎很想念他,就戴着面具,面具上画他的脸,然后模仿他的仪态跳舞,后来就叫文康乐舞。这个乐舞唐朝之后就失传了。我写这篇小说,是因为疫情过去两年多了,香港街口还是可以看到很多戴口罩的行人,我时常想起庾亮家的歌伎。口罩和面具,英文都是 mask,大家都好像是戴着这仪式性的面具,在追念那些亡魂。
《面试》和《示巴的女儿们》其实都和女性有关。《面试》的写作缘起我在港大中文学院读书时,有个叫作Daniel 的工作人员,常常帮我们研究生室修理打印机和其他设备,办公室很多学姐都认识他,觉得他很单纯老实,也非常友善。Daniel 后来突然消失了,过了很久,我才知道,他是偷拍裙底的惯犯,两次在地铁上被抓,警察在他电脑里发现了大量偷拍的罪证,最后提堂判刑。这个人,曾经天天在中文学院众多女学生中出没,想起来让人心寒。《示巴的女儿们》与高校的现实有关,我想大学里面男老师侵害女学生的事件已经是房间里的大象,不容忽视。虽然此现象近年有所收敛,但我想的是,其实不是施害者价值观在变化,只是犯罪成本和风险提高了。我所听到的言辞,依然还是仙人跳、别有用心等等的话术,让人很难受。很多女作家都写了相关的话题,但如果男性视而不见,现实也很难改变,所以我想写一下,写给男性同胞看一看,你会成为那样的人吗?如果你已经是那样的人了,那你还能做个人吗?
另外一篇《牛皮筋》,开头的数段文字,和上一本书中的《江南商场》一模一样,但后面的内容完全不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宁肯老师看过《江南商场》,觉得开头有意思,后面的内容没有完成这篇开头承诺的那种小说质感。于是我重写了一遍后面的内容,变成了一个和Dota有一点点关系的故事。我一直想在游戏里面写Dota,因为我大学时并不玩这个游戏,而身边人人都玩,似乎写一点什么,就又能看到那些赤膊开黑的兄弟。
《奥本海默》中有个场景很有趣,奥本海默制造完原子弹之后,非常焦躁,天天看报纸等电报,几乎要逢人便问“炸不炸炸不炸”,好像一个好斗的街舞选手。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当你们阅读这本书时,这些故事的碎片在你们头脑中爆炸出的烟火,每个人看到的光影都不一样,而我却一幕也看不到,如此想来,你不觉得阅读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