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橘猫嗅年

作家文摘 2025年07月04日 ·董业铎·

  “喂,咱俩商量一下过年怎么安排年糕。”听到女主人的召唤,男主人关掉电脑走进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她们说我呢,一只橘猫。该不会是又带着我去乡下老家过年吧?我可犯怵去。十年前带我去过,一个煤炉带四间小屋子取暖,连熏带冻,好长一段时间我都闻不出肉味儿了。我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口,坐下来竖起耳朵。

  哎呀!我竟然一语成谶。

  一个小时后,来到了村口。你别说,这个村子变时尚了。房子都挺新的,家家院子里挂着彩色的灯串,看上去特别喜兴。很快,我被背到了一个陌生的院落前。迈上三级台阶,青石板一直铺到月台,干净厚重。一拉溜四间大房子,米白色真石漆,五脊四坡上嵌着灰色的金属瓦。

  这该不会是主人的新家吧?我瞪大了双眼。突然,一个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一只三花色的母猫,不,是三花色的美女正叼着一块鸡肉不紧不慢地走到墙根的山楂树下,爬上树,顺着树枝走近墙,跳上墙头,大摇大摆地扭着屁股向上院走去。

  我还在打量月台晾衣绳上的彩色灯串,“扑通”一声,女主就把我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我赶紧找到背包的透明罩,往外一看,不由得让我怀疑猫生:这是农村吗?洁白的墙体,宽大的断桥铝合金窗,阳光洒满了屋,温暖如春。屋顶是一盏线条流畅的黑色吊灯,浅蓝色提花壁布的背景墙上挂着一台75英寸的平板电视,尤其显眼的是窗子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楸木框的斗方——耕读传家。

  正在惊讶,就听女主说:“年糕胆小,给它单独放在榻榻米那屋吧。”窗外明晃晃的,我很想钻进那排一人多高的衣柜里,但是打不开柜门,就只好钻到榻榻米的床单下面,蜷缩着身体大气儿都不敢出。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老丢城里猫的脸了。在城里我深居简出,来到乡下,我不敢抛头露面了。

  外面有些嘈杂,好像又有一些人来到这里,说话大嗓门,有些吓猫。从门外飘进来一丝肉味,竟然还有最香甜的鱼肉味,让我心旌摇曳。不一会儿,我听到了杯盘碗筷上桌,听到了很多人寒暄,听到了酒杯放在餐桌上。说实在的,酒杯触碰餐桌的声音很悦耳,但我讨厌酒味。在城里,我扒着餐桌要肉吃,男主人就把酒杯端到我面前敬我喝酒,一闻那酒味我就赶紧溜之大吉,我才不稀罕那难闻的破酒呢!

  正琢磨着酒的事,突然外面传来了地动山摇的爆炸声,震得榻榻米都有些微微颤动,我不禁夹紧了后腿。

  鞭炮过后,酒杯碰撞声不断传来。听起来有十几口人争着向老主人敬酒和祝福,福星高照啊,新年大吉啊,又温暖又真诚。约摸有一个多小时吧,原本的粗声大嗓变成了或轻或重的鼾声。

  饿得有点心慌。外面终于暗下来,我钻出床单,小心翼翼地走到我的高脚碗前。“包饺子喽——”不知谁喊了一声,吓得我“嗖”地跳上榻榻米,又钻到了床单下面。

  他们倒是有说有笑的,包了饺子,又开始了漫长的春晚。我真是想不明白,早点吃饱睡觉不香吗?为什么还偏偏要看春晚,要守岁?不烦吗?我不守它也没跑掉,照样一年年加我身上。

  我实在熬不住,昏沉沉睡着了。不知又过了多久,屋外再次传来地动山摇的鞭炮声。电视上传来主持人倒计时的数数声:十、九、八、七……新的一年开始了,欢呼声响成一片。

  想来在城里过年更合我意吧。主人吃完晚饭就打开电视,看看手机,听听春晚,发发拜年微信。我坐在客厅窗台上摇头晃脑地看远处绚烂的烟花,累了往沙发上一躺,四脚朝天的,自在得很。

  吃过初一的饺子,年轻人便纷纷出去给亲戚拜年,屋里安静不少。我刚想补补觉,门外就来了给老主人拜年的年轻人,一拨拨的,搅得我一上午都没得安宁。还得说我们城里好,我和邻居长毛兔豆包认识三年了,就见过两面,互不叨扰,清静极了。

  说我胆小,真是冤枉我!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很有胆的。跳起来拉下门把手,我循着气味走到了餐厅,大圆桌上摆满了剩菜,嗬,还有我的最爱多宝鱼和大虾呢。鱼有淡淡的酒味儿,我不喜欢。白灼大虾鲜嫩甘甜,趁着夜色,我嗷呜嗷呜大快朵颐。

  初二一早,闺女姑爷来了一堆人。女主抽空抱我去找小花玩,小花就是那个爬树上墙的三花色美女。推开她家仿铜大门,一串串圆球形、葫芦形、苹果形的小灯笼,闪着斑斓的光。房子稍有点旧,新换的断桥铝合金窗,水泥月台干干净净的。

  茶几上橘红的君子兰开得正艳,倒是茶几下小花的饭碗和猫粮更吸引我。你别笑话我,刚来时我还看不起吃猪肉的小花,我在城里可是常吃白灼虾的!看小花竟然用和我一样的高脚碗、吃一样味道的猫粮,我的优越感瞬间洒了一地。我用力向门口挣,我不想等小花串门回来。

  女主把双肩背扔到榻榻米上,终于要回城里了,我主动钻了进去。

  阳光洒在遍地红色鞭炮屑上,山楂树下的小葱泛出一丝丝绿意,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烟火气。在女主摇晃的背上,我轻轻地把背包拉链拉开一个豁口,撅出嘴去,用力抽动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