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冕的青春后半程

作家文摘 2025年10月10日 ·王干·

  谢冕摄于20世纪80年代

  作者与谢冕

  带爸爸去见周恩来

  爸爸有一位结交半个世纪的老朋友,从香港时起,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那就是夏衍伯伯。爸妈一直称他夏公。夏衍是我们的老前辈,1927 年大革命失败后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是左翼文化运动的创始人和著名的戏剧作家和翻译家,他多才多艺,在电影戏剧和外交等许多领域都有建树。伯伯一生经历了近百年中国社会变迁, 他历尽坎坷而不改追求。

  太平洋战争之前,爸爸到达香港时,夏衍正在香港,不久他们就相识成为好友。爸爸与夏衍的许多想法是相通的。爸爸曾对夏衍说,性格即命运。过去我没有深想,现在想来,这句话颇有几分哲理。

  太平洋战争打响,香港沦陷,夏衍从香港回到了重庆。不久,爸爸从曲江也到达了这里。夏伯伯带他到曾家岩50号去见周恩来同志,爸爸回忆说,那一定是提前就安排好的。可以说,夏衍是爸爸的引路人。

  在《新华日报》社,爸爸与夏衍成为同事(夏衍曾担任《新华日报》代总编辑,中共南方局文化组副组长)。

  夏衍后来回忆了这一段经历:

  汉夫要我给《新华日报》副刊写稿, 这就是后来成了专栏的“司马牛杂感”。我在国统区和香港办了几年报, 一方面自以为懂得了一点读者心理,想写一些不落俗套的文章,但另一方面像我这样的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知识分子,也难免会犯自由主义的错误,所以1943年《新华日报》小整风,汉夫作为党报的总编辑,就得为我和乔冠华、陈家康等人在副刊上发表的那些有错误的杂文负责任,好在当时主持整风的董老坚持了治病救人的原则,所以我们这几个人作了检讨,就没有受到处分。

  经常去夏衍家串门

  新中国成立初期,夏衍被任命为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因为上海的工作无法分身而没有到任,爸爸代理了一段时间。1954 年,夏衍来到文化部主管电影及外事工作,爸爸与他又时常见面了。

  “文革”之前,夏衍住在东四附近的文化部宿舍,离我们住的报房胡同不远。周日如果天气晴朗无风,爸爸或者散步,或者约老友谈天,经常去的有夏衍家。爸爸让我和他一起去串门,可我不太想去。因为夏衍家里没有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大人的话题我不感兴趣,每次都是谈古书旧词之类。爸爸说,你先和我去看老朋友,然后我们到隆福寺去买小金鱼儿。我同意了。

  夏衍和爸爸见面没有任何客套话。打开房门,夏伯伯说一句,老乔啊!接着就开始和爸爸讨论起他们在电话中继续的话题,边说边走进屋子坐下。似乎他们有说不完的题目和感兴趣的事情要谈论。

  有一阵子他们在研究明清时期的历史,直到取得一个问题的共识之后,爸爸才发现我正站在一旁愣神,便对我挥挥手说,你自己转转吧,到阳台看看他们种的花,到院子里也行。回去的时候我们去买小金鱼儿。夏伯伯看看屋子里说,我这里是没有一点小孩子玩的东西了,你随便玩吧!我跑到院子里一个人四处转悠,耐心等待着他们结束一个阶段的话题。

  “文革”以后是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许多年没有见到夏伯伯,只知道他们原先住的地方搬进了军代表。20 世纪80 年代初父亲病重的时候,夏衍又出现在爸爸的身旁。

  有一次我去医院探视爸爸,走进病房,见到他的床前围着几位老熟人,其中一位是夏衍伯伯。爸爸见到老友似乎很激动,夏衍挥着手要他先好好休息,坐了一会儿夏伯伯就告辞了。原以为事隔十几年,夏伯伯是不会记得我这个小孩子的,没想到,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在爸爸去世的前一天,夏衍伯伯拄着拐杖匆匆来到爸爸的病床前,面对相知相交50 多年的老朋友,爸爸念出了文天祥的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这诗是爸爸和夏衍经常读的。

  (摘自《乔冠华与龚澎:我的父亲母亲》,世界知识出版社2025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