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深处板栗香

作家文摘 2025年10月10日 ·东 篱·

  毕竟是秋天了,阳光温和得像好脾气的中年人。天地都安静下来,金风爽朗地吹,河水文静地流,清亮的露水在狗尾草、牵牛花或者稻叶尖上晶莹澄澈,像揉碎的星星撒在上面,洁净得可以掬在掌心,一饮而尽。看一眼碧水长天、秋稼田塍,感觉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不能忍受?诚觉一切皆可原谅。

  雨夜里,听得蟋蟀在墙角处弹唱,唱得人心里一阵阵薄凉,不觉想到一句诗:“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那种安谧、从容与禅意,想想便让人痴。是果子成熟的时候了,沙沙沙的雨声中,透过浓稠夜色,似能看到远方幽谷里,酸枣落地,山楂落地,艳艳的野柿子也落地了……真是静啊,能听到叶子的叹息,清泉的絮语,大山的心跳,微风振翅,熟果坠地。一只松鼠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这时候,躲在刺壳里的板栗也该落地了。板栗是隐士,爱在深山里禅修,静穆在绿叶枝头,用一件带刺的壳斗将自己包裹起来,世人难识真面目。不过高士也要出关,修行久了,时机成熟,板栗自会现身,从刺壳中将跳出来。

  下山的板栗,已脱去刺壳,不再做隐士,投身到俗世中来。于是,它一下被带进人潮涌动的市场,来到了熙攘繁华的市井街头,红尘烟火最深处。

  我喜欢的是,面对市场上小山似的一堆板栗,正欲挑挑拣拣买上三四斤,蓦然闻得风中飘来一阵糖炒栗子的甜香,那熏风实在是诱人。附近一个糖炒栗子的摊位,汉子乐呵呵地立于硕大铁锅旁,手里操把长柄铁铲,上下翻动着。半锅黑铁砂油光锃亮,不停翻身的半锅板栗渐渐由灰头土脸变得神采奕奕,粗疏质朴转为溜光水滑,山野风尘也有了保养良好的鲜丽与丰满,总之一个柴禾妞蓦然成了容光焕发的贵妇人。何止于此?随着一声声“噼噼啪啪”,锅里的板栗露出一点两点果肉,用那油亮亮的橙黄正暗送秋波呢,一股馥郁的栗香就迅疾扑面而来,推也推不脱,躲也无处躲,乖乖掏银子吧,美食面前别再矜持了。

  刚买的糖炒栗子,壳上沾了点亮晶晶的糖霜,还有点烫手,剥开,仍冒着热气,扔进口中,一股来自山野的甘甜、粉糯以及烟火中的焦香味,顿时在舌尖上漫溢开来。

  板栗也能当菜,可烧肉,可炖鸡,也可煨排骨,总爱浓油赤酱,吸足了肉香,炖得又糯又酥又美又甜,但绝不如土豆一般软烂成泥,板栗也是有“格”的。一盘上桌,被抢光的肯定是板栗。既然已远离深山,莫若入乡随俗,深入厨房又如何,与人间烟火作伴罢了,不必留念静谧浩茫的岭头月色。

  秋夜里,我也会在敲击键盘时,煮几粒板栗,看炉火上的滚水咕嘟着泡泡,一粒粒板栗散发出诱人的清甜与香气,深觉俗世安宁,季节静好。

  (摘自9月24日《西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