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原来这么好看》选载之一

庄子为啥改姓严?

作家文摘 2024年01月09日

熊建著 人民日报出版社2023年4月出版

  今人阅读古籍,一是要面对语义的变化,二是古籍浩如烟海,不知从何看起、从何入门。本书用轻松诙谐的语言,生动讲解了古籍基础知识和阅读古籍的方法技巧,化繁为简,可谓“极简古籍入门攻略”。

  古书有陷阱

  诸子百家中,道家的代表人物是谁?是老子、庄子,合称老庄。但要是换成东汉时期的读书人来回答,他会说是老子、严子,合称老严。

  您要是反驳他,他就会拿出班固写的《汉书》来说,这么权威的书里写的就是“老严之术”。这是怎么回事?班固错了?他是明知故错。因为这里面有个避讳的问题。颇为赏识班固才能的皇帝汉明帝,叫刘庄。“庄”这个字既然被皇帝起名字用了,那就被皇上垄断了,天下的书籍中,就不能有“庄”字了。你庄周的哲学再玄奥也没用,名字得改了。为啥改成“严”字?庄严嘛。

  同样的道理,楚汉相争时,劝说韩信脱离刘邦自立为王的那位谋士,史书里写的是蒯通,其实本名叫蒯彻。皆因为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叫刘彻,小小的谋士,就得改名。为啥改成“通”?通彻嘛。

  还有,今天我们称湖北为荆楚大地,楚好理解,楚国故地大部分在湖北,但为啥前面要加一个“荆”字?唐朝学者张守节解释,秦始皇的父亲秦庄襄王(前281年-前247年)叫嬴子楚,所以秦国要避开这个“楚”字,把楚国称之为荆。后来秦一统天下,以荆代楚成了全国共识,后世也就荆楚并举了。

  为什么用“荆”代“楚”?二者皆为丛木之名,是同一种物体的两种名称。《说文解字》解释“楚”字说:“楚,丛木,一名荆也。”解释“荆”字说:“荆,楚木也。”

  这就是避讳。民国以前,人们在写文章时,不能直接写当代君主的名字以及他所尊重的人比如父母的名字,同音字也不行,必须避开。不然轻则抓,重则杀。乾隆就因此杀戮过多人。事关人头,因此甭管什么人名、地名、官名、俗用语、寻常物等等,都得避开皇上一家的名讳。流弊所及,一些作威作福的地方官,也要治下的百姓避他的讳。

  避讳为中国特有风俗,起于周,成于秦,盛于唐宋,直至明清,二千年不绝。其弊端显而易见,把古书弄乱了,一些地方让人看了不明所以:看见“端月”不知什么意思,殊不知是避秦始皇嬴政的讳,正月改端月;看见一本记录晋朝历史的书叫《晋阳秋》,名字太怪不知怎么理解,殊不知晋简文帝的母亲名字里有春字,人家本来叫《晋春秋》;看见一物叫“金樱”不知是什么东西,殊不知是避五代十国时吴越国国王钱镠(音同刘)的讳,此物原来是石榴……

  避讳造成古书混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反其道而用之,则可以解释古书中疑涩不通的地方,还可以辨别古书的真伪和著作时代。因为避讳的字,各个朝代都不一样,不啻为特定时代的标志。比如,某人的功名里出现“茂才”了,一般就可以肯定是东汉时期的著作——为了避讳汉光武帝刘秀的名字,把“秀才”改为“茂才”。

  这么多避讳的陷阱,怎么才能从根本上避开?有个捷径,看元代的书。元代帝王不管怎么评价,在避讳问题上,个个看得开:我们全家的名字,没什么可忌讳的,大家随便用。

  好多伪得辨

  “朕今日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大家,朕为什么坚持要开办这个京师大学堂,就是希望在座诸君能够破除我们心中之贼,以国家强盛为己任,不骄狂,不自卑,正视现实,发愤图强。”上面这句话来自头些年很火的一篇文章——“光绪皇帝在京师大学堂的演讲”。

  事实上,这篇演讲出自网络穿越小说《一个人的甲午》。如果稍有一些历史常识,从第一句话就能看出错误来。“光绪十七年九月二十一日,正是西山红叶灿烂之时,京师大学堂正式开学……”光绪十七年是公元1891年,而京师大学堂1898年才建立。而且,“光绪”的整篇“演讲”中,除了“朕”字可以看出点儿古代味,其余皆与现代白话无异。有学者就说了:“如果当时的光绪能够说出那样的一番话,就不需要后来的新文化运动了。”

  明明是伪造的,却因为伪造有术,容易让人信以为真。这种鱼目混珠的情形,古书在流传过程中,也发生过,而且还不是少数,影响也颇为深远。

  古人喜欢编造故事,从先秦时期就开始了。后来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不安,战乱频仍,中原陆沉,文化事业受到摧残,因为传抄不易,很多古书就此灭绝。于是出了一些妄人,从编故事更进一步,假托古代作者,伪造古籍古书。其中,有位王肃,可谓造假的魁首。他为了在学术争论中占得先机,接连推出托名孔子门徒的《孔子家语》、托名孔鲋的《孔丛子》。造成聚讼千年的伪《古文尚书》都可能是出自他之手。

  这种造伪的风气持续了很久。隋朝平定天下后,向全国征求散失的书籍。大学者刘炫伪造了100多卷书,名之为《连山易》《鲁史记》等,以此求荣拿赏。结果被人揭发,差点被处死,遭撤职后回乡靠教书过活。

  中唐之后,独立思考、质疑辨伪的风气逐步展开。从刘知几、柳宗元,到宋代的郑樵、王应麟,再到明代的梅鷟,清代的阎若璩、崔述等,辨伪的学者薪火相传,对伪书、伪文、伪图,穷追不舍,深入揭批,让众多“李鬼”纷纷显形。

  古文献学家张舜徽说过:“伪书虽伪,不可尽废。”古人造伪,大多为的是传播思想、经世致用,加上造伪时所使用的材料,往往是货真价实的、后来散失的史料,所以伪书的价值,是不可忽视的。

  比如,儒家十六字心传“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虽然是出自伪《古文尚书》,但这句话的思想价值并不伪,应该是先秦儒家论述的孑遗,依然可以视作应对艰难世道的一种精神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