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东(见图)可能是在互联网和电视上最活跃的学者之一。他是大学中文系教授,著名的现代文学学者,但也常在文化节目中任嘉宾,在文学奖项中做评委,也在网上录制文学课程。
许子东是《圆桌派》中的老嘉宾。在节目中,他常从文学视角给出自己的看法,有不少金句,被网友们评价为“幽默而尖锐”。《圆桌派》第七季中,有两次聊天让许子东印象深刻。一期是和作曲家陈其钢,陈其钢身体不太好,处于很虚弱的状态,聊到不少人生感悟,这让许子东很动容。另一期则是和作家金宇澄聊《繁花》,许子东感觉那次聊天更像是一个文化研究领域的“学术报告”。
平等的说话状态
您说过“电视节目中,三个人聊天是最舒服的状态”,一个人演讲、表达,和几个人一起聊天,有什么不同的效果吗?
许子东:在电视谈话节目里,三个人聊天这种形式比较少见。多人的谈话氛围通常比较好,不会有一个人占据画面太长时间。聊天也有游戏规则,有时候你可能想讲一个自己的观点,但对方会打断你,你不能像上课一样,长篇大论地讲下去。但你也能马上得到对方的反馈,听到对方的意见。
所以这种聊天是一个更平等的说话状态。聊天谈话节目要制造一个“平等感”是非常重要的。当我们丢下社会身份去对话,观众也能感受到电视和自己是平等的,可以算作是中国式现代化民主的一部分了。
在过去的哪些时代背景下,文学表达的风潮更热烈?
许子东:业界比较公认的热烈风潮,其中一个是(上世纪)20年代,就是五四运动这个阶段。这个阶段把中国文学连接到了世界文学的大格局之中。中国开始进入世界是在鸦片战争、甲午战争以后,中国文学的进入会更晚一点。
五四运动以来,中国的文学每隔十年就有一个大变化。洪子诚教授编写当代文学史,认为(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到现在又进入一个新时期,这个新时期从2012年开始。
我的看法会更保守一点。我认为80年代以来的文学一直延续到今天,并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借用陈晓明教授所说的“漫长的90年代”,我认为当代文学最好的作品,还是90年代的延续,并没有完全颠覆。比如《白鹿原》《活着》《红高粱》这批经典作品,到现在还是经典。
您之前说,今天的文学“从先锋者走向了守望者”。今天年轻一代的作家有哪些独属于这个时代的表达吗?
许子东:我今年做宝珀文学奖的评委,翻看了一百多本长篇小说。总体来说,这些作品里第一类是悬疑,第二类是科幻,第三类是职场恋爱,第四类就是我完全“看不懂”的,题材很陌生化的一类,但它有可能是非常好的作品。
我最大的感受是,45岁以下的年轻作家,几乎都不写历史。没有人写他们父亲、母亲这一代的生活。那种感觉有点像你在网上刷短视频,一切都是描绘眼前,但没有人去“打一口井”,“找一棵树”。其实只要“找一棵树”往上延伸,就能抵达我们这个社会的关键。
但这只是我自己的标准。表达个人生活并没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是很深刻的。
不带功利的东西是必要的
亨利·格林曾经认为“对话是和读者沟通的最好方式”。您印象中,有哪些小说是比较明显地大量使用“对话”来刻画人物和情节的呢?
许子东:其实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写得很好。现在很多作家想避免用“直接引语”。比如过去我们描写对话是——小刘皱着眉头问:“你吃饭了吗?”现在很多作家喜欢用间接引语——小刘说,你吃饭了吗?小王说,没有。也有比较特别的写法,像金宇澄的《繁花》,通篇都不分段落,没有问号、感叹号,是文体上很大的改革。不少作家都有自己的尝试。
您认为什么样的聊天是理想的、有效的?
许子东:我认为理想的聊天恰恰就是“无效聊天”。聊天的过程就是发现你对朋友的感受,你对社会的感受,甚至只是你个人情绪的一种发泄,其实都是“无效”的。你希望你的聊天能忧国忧民、改变世界吗?能够帮助朋友心灵美化吗?能够使你自己获得更好的职位,赚更多的钱?……带着这么多目的的话,聊天太累。
所以聊天就让它无效,它让你短暂地脱离次序。它一时间可能没有什么意义,但是长远来说,对你的人生、对社会都是有意义的。 (摘自7月17日微信公众号 “新周刊” 崔斯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