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号:晚清的“金融创新”

作家文摘 2024年07月23日 ·郭晔旻·

  尽管在清代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都没有正式发行纸币。然而,便于携带的“会(汇)票”通行于市,进而催生了余秋雨所谓“中国金融业的乡下老祖父”——票号。

  银钱之弊

  清代实施“银本位”,大额交易用银两,小额交易用铜钱(制钱)。朝廷征税以白银计算,民众纳税也需用制钱兑换银两,这为古代钱庄(也叫钱店、钱铺)的产生奠定了基础。如上海的钱庄,乾隆年间已成为一个颇具规模的独立行业。

  清代的白银、制钱还存在不易携带的问题。陶宗仪在《说郛》中讲过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叫“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一枚铜制铸币(方孔钱)为一文,1000文用绳子从中间的孔里穿起来,称为一贯。清代初年,每个铜钱约重一钱二分五厘,后又增为一钱四分,则每千文(一贯)重量超过8市斤。按此计算,“十万贯”足有几百吨之重。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古人大抵想出两个办法。其一,就是请镖局护送。镖局起运的骡驮子,人称“标驮子”,每一驮可驮银3000两。但镖局运现时间长、费用高,而且碰到社会不安定的光景也不安全——《水浒》里的“智取生辰纲”就是一个例子。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作为信用凭证的会票(也叫汇票、银票、钱票)。

  到清代中后期,会票的使用已经相当普遍。

  应运而生

  会票出现后,也成为钱庄的一宗业务。不过,随着会票日益普及,道光初年,苏州市面已出现“各省商贾俱系汇票往来,并无现银运到”的盛况。一种新型的金融机构“票号”也应运而生,其主业务即经营汇兑。

  关于票号的起源有几种说法,最常见的说法将“日升昌”认定为历史上最早出现的票号。它的前身是一家颜料作坊“西裕成”。当时,经营颜料是山西平遥商人的主要生财之道。嘉庆年间,西裕成颜料铺在北京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

  彼时,在京城经商的山西人每逢年终结账,都要给老家捎回些银两。镖局运现,运费既高又不安全,同时也常出差错,颇为不便。因此逐渐形成这样的做法,也就是不从北京往老家捎银钱,而是将现银交到北京分号,再由北京写信给平遥,到西裕成颜料铺总号取现银。商人节约了运输成本、规避了运输风险,西裕成也从中收取一定的手续费。

  大约在道光三年(1823)前后,西裕成颜料铺的大掌柜雷履泰从中发现商机。经过几番与二、三掌柜及东家的商议,取得共识,决定增加资本,改西裕成颜料铺为“日升昌”票号。其总号设在平遥,分号设在北京。

  票号的诞生,意味着清代中国埠际间的货币清算开始走向以汇兑清算为主的时代,既有利于节约社会劳动和解放生产力,又减少了社会财富损失,是历史的进步。

  当时天下商帮众多,为何晋商独占新兴的票号“赛道”?这大约也与晋商所拥有的一些优势有关。首先,当然是晋商财力雄厚。早在乾隆时,山西商人就资本“百十万家资者,不一而足”。另外,也与晋商经营活动范围广阔有关。在清代,山西商帮多数从事长途贩运买卖。晋商商号遍布全国各地,形成一定规模的商业网络。

  经营有道

  自从“日升昌”成立后,票号营业繁荣,业务发展迅速。以“日升昌”而论,到道光三十年(1850)时,已在18个城镇建立了分号。其他票号也是如此,甚至有个别者还设到国外,如“合盛元”票号在日本的东京、神户、大阪和朝鲜的仁川等地都设有分号。

  这些票号的设立,给南北各地的资金流转带来空前未有的便利。在“日升昌”旧址建立的“中国票号博物馆”后院中庭,还悬挂着一块醒目的横匾,上书“汇通天下”四个大字(见图)。相传此匾是根据北京分号里道光帝亲笔题写的“京都日升昌汇通天下”匾复制的。

  有一则传说,道光二十二年(1842)清廷与英国签订《南京条约》后,急于筹集赔款银两,催逼各省汇解饷银。雷履泰得知此事,连忙和承办藩库取得联系,并立即发函给川、陕、鄂、豫等分号,尽快了解当地应汇解银两的数额和期限,积极承揽了这一大生意,按期完成巨额汇解任务。“日升昌”因此获得高额收入,还大大地露了一次脸。事后,道光皇帝赐下横匾以示褒奖。

  官款纠葛

  清朝后期,汇票在流通领域的使用已经如同纹银、银元一样普遍,仍然拒绝发行正式纸币的清政府,也开始利用票号的汇票。鸦片战争后,清廷财政愈发困难,故而大开“捐纳”之门,卖官鬻爵。按照规定,当时捐买官衔的银两,在各省交藩库,在京师则交户部。但是各地捐生为求速效,更倾向于直接向户部交纳捐项(如此就省下藩库送银到京的时间)。密布全国的票号恰能满足需求。

  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南北驿路交通阻隔,各省、关已无法按旧例向北京解送京饷。此后直到清末中国银行业兴起前,朝廷的官款都主要通过票号汇兑。这些存放在票号的公款都是不计利息的,自然为票号带来巨额利润。发展到后来,连各省份之间的“协饷”(上解清政府的款项曰“京饷”,指拨有关驻军和行省的款项曰“协饷”)也由各票号来承办,就连左宗棠平定西北的军饷都由票号承汇。这种局面发展到后来,清政府的对外赔款也仰赖票号加以筹集。

  据统计,光绪三十二年(1906)七月,户部存放在外款项共693万两,其中存放票号206万两,换言之,票号掌握着户部1/3的存款,票号的利益与清政府的利益已然紧密联系。此时的票号,对普通商人和百姓的汇兑不屑一顾,甚至规定白银500两以下概不办理汇兑。

  盛极而衰

  1906年,“日升昌”票号14个分号办理收交汇兑银两达3222.5204万两。然而,这也是票号的最后辉煌。

  由于晋商的渊源,当时许多大票号总部都地处晋中一隅。到清末,由于商业重心的转移、商道改变,这些地方总部交通滞后、信息闭塞的弊端便显露无遗,以至于票号无法跟上时代的变革脚步。

  这一时期,近代化银行登上中国历史舞台。从1897年中国通商银行成立到1911年,国内一共设立官、商银行17家。这些银行的业务同样是汇兑。

  后来又出现更大的威胁,也就是官办的户部银行(1905,后称大清银行)。户部银行的职能一是发行纸币,二仍是汇兑。过去由票号收存和承汇的官款业务,几乎全部被户部银行包揽而去。更不“公平”的是,凭借其官方背景,在发生倒账、需要对债权进行处理时,户部银行往往能够凭借强权全额收回债款,而票号想要收回一半也不太可能。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光绪三十年(1904),户部尚书鹿钟霖奉谕组建大清户部银行时,其实也曾邀请山西票号加入股份。谁知总号墨守成规,坐失机缘。

  辛亥革命爆发后,票号终于在劫难逃。在各地兵乱中损失的现银还是其次,更严重的是,票号为顾全信誉,尽力维持兑现,收进大量纸币。但令票号始料未及的是,当时各地纷纷自印纸币,流通区域却很有限。结果,这个意外的损失严重动摇了票号的经济基础。

  民国建立后,票号的颓势已然无法挽回。到1914年9月,就连活跃百年的“日升昌”票号也宣告倒闭。若是盖棺论定的话,既然票号不能将自己变成银行,就只能为银行时代让路了。   (摘自《国家人文历史》2024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