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陈乐民与资中筠在布拉格郊外
大多数人把我作为湘人,也有人约我写写与湖南或湖湘文化有关的文章,但是我迟迟未能奉命。原因是我虽然填履历时“祖籍”一栏写“湖南耒阳”,实际上与湖南直接关系甚少。
父亲少年时即离家出走,没有回过家乡。我更无从与他的家乡结缘,第一次踏上湖南的土地已是中年以后,因工作关系陪外宾——刘少奇同志在宁乡花明楼家中接见并宴请一批非洲客人,我亦作陪,一天之内匆匆来去,我对湖南未留下什么印象。后来又有几次,都是因工作陪外宾来参观访问,必到之处是长沙和韶山。
直到年近八十,我才得以私人身份,访问了几次湖南,并到了耒阳。过去我对耒阳唯一的印象,除了是父亲故乡外,只记得三国的庞统曾为耒阳令,因大材小用,整天不理公事,但是必要时也能“一蹴而就”,一天之内把积案全部办完,令我钦佩。还有,杜甫病逝之处也是耒阳。
到了耒阳,第一惊喜是访问蔡侯祠。中华民族对世界文明的伟大贡献之一发源于耒阳,这是家乡的骄傲。当地人民和政府把这位历史伟人及其功业作为本市的一个文化重心,围绕精心布置的纪念馆和墓园,建设起一片宽敞、优美的林园,令人悠游其中,思接千载,心旷神怡。特别是纪念馆中还有专人演示最初的造纸工艺,颇见设计者的匠心,这是科普与历史课的结合。
对我来说,此行的重点是访问我父亲的出生地——资家坳。由于父亲少小离家,我与父系亲属极少联系,原意是悄悄地去看一看,不惊动任何人,后来发现这一想法不现实。
从耒阳乘车,一到目的地,忽然鞭炮齐鸣,我还以为附近有人家办喜事,没想到是欢迎我。中午,老少妇幼满满一屋子人,以丰盛的农家菜款待我们一行。遗憾的是,当时由于开采煤矿之故,昔日的资家坳整个山头已经陷落。我从父亲的回忆录中读到,此地原是深山老林,风光优美,鸟语花香,还盛产油茶。
我大半生与湖南无缘,而进入老年后却因缘际会,结识了一批可敬可亲的湖南老乡,其中最主要的是朱尚同兄。朱尚同是我和丈夫陈乐民晚年结识的朋友,却是少有的真正的知音,可称莫逆之交,整整二十年。交情始于乐民和我主编的《冷眼向洋:百年风云启示录》一书,正好出版于21世纪初。朱尚同读到后,认为大有启发,从此成为乐民和我的最忠实的读者。
我2009年访湖南时,朱尚同安排我到衡山,参观了南岳忠烈祠,还有南岳军事会议旧址。有意思的是,抗战时期,朱尚同之父就曾任衡阳市市长。在那里,我首次见到了忠烈祠,瞻仰了为抗战牺牲的团级以上将领的塑像及其事迹。历经半个多世纪风云,这片遗迹居然保留下来,供后人瞻仰,也是幸运的。 (摘自《书屋》2024年第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