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桑是地里的眼睛，地里告诉啊桑，她能替他选择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离去的一个人。

　　今晚的风特别大，脚边卷起的雪银子，绕着啊桑的脚踝走。天过了蓝调时分，就要暗下。右后侧突然闪过一个黑影，他影子压得极低，应该是个大块头。啊桑谨慎地放慢脚步，对方却是个愣头青，一股脑冲上来。说实话，那一瞬间啊桑把怎么快点跑出去的起跑姿势都想好了，回过头，刚才的影子已经远去，好像飞到更高的天上去了，这时啊桑才知，那是树的影子。

　　四点后的山坡雪地里，只有两种颜色，雪地的白，树的黑。爬到坡顶，眼皮底下静静流淌的黑河吹来寒气，就着夜里的风，一唱一和。果然，没人的荒野，烟火气自然就不存在，连土地都是零下的雪，只能收到孤魂野鬼。要选择冬夜里离去的人，无牵无挂的最好。

　　往坡的另一边走，黄色、白色的灯光是有人的标志。下雪天，北方的屋子里都有暖气，雾气会从玻璃的中央爬满，屋内看不清屋外，屋外却能看见灯光里模糊的影子。

　　“爷爷，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过年？”窗前的小孩很活泼，脱了鞋子踩在炕上，跟着电视机里的人学跳舞。一位两鬓花白，头戴厚帽子的老头打开大厅的一扇门，将一锅煮完饺子的白汤水泼出来。他将两碗羊肉饺子端在桌上，喊了一嗓子，下来吃饺子，炕都被你跳塌咯！

　　“爷爷，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十几平的卧室里，只有爷孙俩的影子，而今离腊八的日子一个手都数得过来。回来？该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大不了咱去隔壁大伯家过年。老头的声音还算得上硬朗，小孩淘气，他揪耳朵稍稍用力，小孩吵着求饶。

　　选择这家大人吗，啊桑没有下定决心，他还要等儿子回来。走到街尾，这里一间昏黄的台灯引起了啊桑注意，啊桑走上前，像只壁虎贴着窗户。如果这间房子里是了无牵挂的苦命人，就让他在睡梦中温柔地离去。

　　“老头子，明天你上街，把地窖里的土豆卖掉一些，置换点年货回来，孩子们就要回来了。”靠窗的七旬老妇，在睡前叮嘱。老头应下，顺手关掉了床头灯，摸索着和老伴躺在一起。朦胧的窗，里面有暖暖的水滴黏着。良久，她揽着老伴的肩睡着了。被窝里很暖和，啊桑得不到合适的理由带走他们。

　　冰花挡住了，眼睛自然找不到人影，啊桑离开了这里。在下雪的冬夜，他们的屋子，都有种熟悉的温度。街道两旁的松树挂满了雪霜，屋顶上垂着雪舌，大的在屋顶，小的在木桩子或者围栏上，一团团的雪棉花很可爱，像缩成一团的猫咪卧伏着。

　　啊桑在街上逛了许久，始终找不到离去的人们。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点牵挂，像老者说的，总要有点盼头。冬夜路上昏暗的灯光，留恋几秒后躲进被窝里，藏匿得寻不到踪迹，但或许是不想寻。月色越深，越找不到合适的人。啊桑在街边的楼梯坐下，周遭只有自己一个。

　　啊桑是心软的。等到街上屋子里的灯熄灭，人们入眠，她自顾自地靠在雪堆上，暖暖地睡去了。